严星楚拆开信,快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上那丝玩味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最后甚至直接笑出了声,将信纸随手递给身旁的周兴礼。
“呵呵,哈哈哈……”严星楚看着使者陈望,摇了摇头,“周迈……倒是好大的手笔,好高的‘诚意’啊。”
周兴礼和邵经凑过去一看,信中的内容大致是:周迈以“大周皇帝”的身份,“赏识”严星楚的才能与实力,认为天下纷争,黎民受苦,不愿再起兵戈。只要严星楚肯率鹰扬军归附新朝,便可敕封严星楚为“镇北王”,世袭罔替。鹰扬军现有地盘、军制、税赋,新朝一概不予干预,享有高度自治之权。
“镇北王?世袭罔替?自治?”严星楚重复着这几个词,突然脸色一沉,盯着陈望,声音冷得像冰,“回去告诉周迈,我严星楚不稀奇他这个什么镇北王!他自己的位置,屁股底下怕是还没坐热,一堆烂摊子没收拾干净,就妄想着来劝降本帅,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望似乎早料到严星楚会是这种反应,并不惊慌,反而微微挺直了腰板,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严大帅,我皇一片诚诚之意,还望大帅三思。如今我大周兵锋正盛,连破西夏、白袍,大势已成。大帅虽雄踞北境,然独木难支。若能接受王爵,两家罢兵,共享太平,岂不美哉?莫要……未来后悔。”
“后悔?”严星楚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放肆!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使者的份上,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本帅的剑,现在就能取了你的狗命!”
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严星楚身上散发出来,帐内温度仿佛骤降。
邵经更是手按刀柄,只要严星楚一声令下,他立刻就会扑上去将陈望斩杀。
然而,陈望只是身体微微绷紧,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还对着严星楚再次躬了一下身,语气不卑不亢:“外臣话已带到,如何抉择,全在严大帅。既如此,外臣告退。”
说完,他竟然真的转身,步伐稳健,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大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大帅!”邵经急声道,“就这么放他走了?这狗东西分明是来耀武扬威,扰乱我军心的!真该一刀砍了!”
周兴礼也皱着眉头,脸上带着忧虑:“邵将军所言极是。大帅,不该让使者走。周迈此计甚毒,他派使者前来,无论劝降成败,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友军的猜忌。他们会想,我们是不是和周迈私下有了接触?是不是有媾和的可能?恐生裂痕啊!”
严星楚脸上的怒容已经收敛,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看向周兴礼,淡淡道:“老周,我正是要看看,这消息传开之后,到底有多少友军是真心信任我鹰扬军,愿意共抗强敌的。若是连这点风波都经不起,轻易就怀疑、疏远我们,那这样的友军,不要也罢,迟早也是祸害。”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和自信:“况且,我严星楚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更不需要靠杀一个使者来表决心。周迈想用这种拙劣的离间计,那就让他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听严星楚这么一说,周兴礼和邵经对视一眼,也慢慢明白了过来。
大帅这是要借此事,检验一下友军的成色,同时也彰显鹰扬军独立行事的底气和魄力。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严星楚接见周迈使者,甚至双方可能有过“密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各方势力中传开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正是狼狈不堪、正向鹰扬军大营靠拢的魏若白。
“什么?周迈派使者去了鹰扬军大营?”魏若白听到心腹汇报这个消息时,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连日败退的疲惫和沮丧都被一股惊疑取代。
他猛地停下脚步,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严星楚和周迈谈了什么?是不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自己这残兵败将过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
他现在可是虎落平阳,身边不足两万败军,若严星楚真有异心,他魏若白今日恐怕就要葬身在这北境之地了。
“大人,我们还去鹰扬军大营吗?”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脸上也满是担忧。
魏若白沉默了片刻,脸色阴晴不定。
他回想起严星楚以往的作风,此人虽然野心勃勃,与西夏多有龃龉,但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和底线,并非朝秦暮楚之徒。
而且,眼下周迈势大,严星楚若真与周迈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以严星楚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除了依靠严星楚,还能去哪里?退回西夏的路几乎被周迈切断,单独流窜在外,更是死路一条。
“去!”魏若白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断,“继续前进,按原计划与鹰扬军汇合!”
他深吸一口气,对心腹吩咐道:“拿纸笔来,我要立刻给太后上奏。”
在信中,他写道:“……严星楚枭雄之姿,绝非甘居人下者。周迈许以‘镇北王’之虚名,妄图招揽,臣料定严星楚必不屑一顾。即便其日后或有异志,然当下周迈乃我两方共同之大敌,严星楚亦需我军牵制周军兵力。此时,稳住严星楚,方为上策。故臣以为,对此事不宜过度反应,以免将其彻底推向伪周。”
写到这里,魏若白笔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继续写道:“……然,周迈既可开出‘王爵’之价码,我大夏为何不可?严星楚虽桀骜,名义上仍曾受我大夏侯爵之封。若陛下与太后能施以恩典,抢先敕封其为镇北王,或许能稍安其心,至少可令其与伪周更加疏离……”
写完这一段,魏若白自己都摇了摇头。
他知道,以吴太后对严星楚的忌惮和厌恶,让她同意封王,难如登天。一个不受控制的王爵,对大夏中央权威的打击是巨大的。
而且,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他叹了口气,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当然,臣亦知此议或有僭越,封王之事实在重大。然请太后明鉴,如今之严星楚,虽无王爵之名,而行王爵之实久矣。当下局势危如累卵,若能以虚名换取其实力助我抵御国贼,暂渡难关,亦不失为权宜之计。一切伏请太后圣裁。”
他将信封好,命人以最快速度送往关襄城。
做完这一切,他望着鹰扬军大营的方向,心中暗道:“严星楚啊严星楚,你若知道我魏若白也在为你请封,不知会是何等表情?只怕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觉得是羞辱吧?”
魏若白猜得一点没错。
几天后,当魏若白率领残部终于抵达鹰扬军大营,双方主帅在一种微妙而略显尴尬的气氛中会面后不久,关于西夏也可能要封严星楚为“镇北王”的风声,不知怎么竟也隐隐传到了严星楚耳中。
“混账东西!”严星楚在自己的帅帐内,难得地爆了粗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魏若白这老匹夫,安的什么心?他这是在恶心本帅吗?”
周兴礼在一旁,脸色也有些古怪,斟酌着语句道:“大帅息怒。魏若白此举,想必是为了稳住我们,怕我们倒向周迈。只是……这手段,确实拙劣了些。”
“本帅需要他西夏来封王?”严星楚语气冰寒,“自被他们封了个劳什子侯爵以来,本帅何曾以侯爵自称过?对外,本帅永远是鹰扬军大帅!就是不想和他西夏再有过多牵扯!如今倒好,他竟想用一顶王冠来套住本帅,真是痴心妄想!”
他越想越气,魏若白这一手,比周迈的劝降更让他感到膈应。
周迈是敌人,敌人用什么手段都正常。可魏若白名义上还是名义上的朝廷和“盟友”,却来这么一出,简直是把他严星楚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用名利就能收买的人。
“此事不必再提!”严星楚一挥手,强行压下怒火,“就当不知道,魏若白若敢当面提,就别怪本帅不给他留情面!”
就在鹰扬军与西夏残军汇合,内部因为这莫须有的“封王”之事暗流涌动之际,周迈的军事行动却并未停止。
在连续击溃魏若白主力、俘虏谢坦之后,周迈挟大胜之威,做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决策——分兵!
他命令大将黄震,率领三万以原京营右卫为骨干的部队,迅速西进,做出佯攻西夏本土关襄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