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界值(2 / 2)

号角的视线也从通讯器上移开,投向窗外。街道上,几个孩子追逐着跑过,他们的笑声短暂地刺破了城市的沉闷。“……看起来这条线路是很可能被废弃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停顿了片刻,她补充道,语气中带着更深的寒意:“又或者,有人收到了消息,却不想给回复。”

风笛咽下嘴里的薯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队长,你的意思是有人有意拦截我们的情报?”

“还不好说。”号角收回目光,重新变得果断,“密便签上写下几行字,“对了,除了三角铁的发现,再加上我和汉密尔顿上校的对话结果。”她写下最后几个字,笔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上校针对部分居民的措施已有过激嫌疑。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希望我们小队能获得更多机动权。”

厨子麦克马丁接过便签,看着上面简洁却分量沉重的文字,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的和气淡去了几分。“这……”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直言不讳,“看来我没必要劝你们动用驻军信使了,是吧?”他深知这条信息一旦发出,意味着什么。

风笛看着号角紧蹙的眉头,也放下了手中的薯条,脸上露出少有的担忧:“唉,队长,我不想说这个,可我们人有点少。”她的直率此刻听起来格外真实。瓦伊凡的勇武并非无惧,而是清晰地认知风险后依然向前的决心。

“这听起来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号角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既有对现实的认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不过放心,没人想走到那一步。”她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沉重的预见性,“只是……这座城市的情况,远比我们来之前预料的更复杂。”

她将目光转向厨子麦克马丁,像是想从这位在此地扎根多年的同僚身上,获取一些更贴近地面的感知:“厨子,你在小丘郡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这里的人怎么样?”

厨子麦克马丁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乐呵呵的店主模样,用擦拭杯子的布巾擦了擦手:“没什么特殊的。你真让一个……嗯,让一个本地人站我跟前,”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我也不觉得他和其他地方来的维多利亚人有什么区别。”他拿起一个土豆,在手里掂了掂,语气变得实在了些,“再说句大实话,要是日子过得不错,谁会整天想着闹事?”他的目光扫过窗外那些为生计奔波的身影,“把理想挂在嘴边的人挺多,真装在心里的走到哪都是少数。更多人在意的不过是填肚子,肚子满了的话还有钱包。”

风笛用力地点了点头,厨子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朴素的认知:“说的是呀!队长,我也很难把达米安·巴里和鬼魂部队扯上关系。”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仓库里吓得不敢动弹的菲林青年,以及十七区那些哭泣的面孔,“在我眼里,他和那条街上的居民都是普通人,被抓的时候会吓得立刻求饶,亲人死了会聚在一起崩溃哭泣。”她的语气带着确信,“他们一点都不像受过训练的士兵。”

号角沉默地听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些标注着冲突和封锁的区域。厨子和风笛的话语,像两块拼图,与她脑海中汉密尔顿上校那偏执而充满仇恨的言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你们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汉密尔顿上校的话也许并不全是危言耸听。”她抬起眼,看向风笛和厨子,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当普通人拿起了武器,无论他们是自愿还是非自愿,我们面临的都将是一场维多利亚许久未见的灾难。”

就在小丘郡的紧张局势如同不断加压的锅炉时,在城市另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上,简妮·薇洛正快步走着。她金色的发辫在阴沉的午后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束试图穿透乌云的光。她刚从军营溜出来,心中装着风笛的请托和对西尔莎的担忧。

她在一个街角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西尔莎,她在报社工作的朋友,一位有着浅褐色头发和温柔眼眸的微胖菲林女性。然而,今天的西尔莎看起来完全不同。她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街道,肩膀微微颤抖,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简妮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破碎感。

“下午好啊西尔莎!”简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轻快,小跑着过去,“这么巧,我刚想去报社找你。”

西尔莎缓缓转过身。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苍白得像纸,平时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她看着简妮,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遥远而可怕的世界。

“咦,西尔莎,你怎么了?”简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被担忧取代,“你刚哭过吗?”

西尔莎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简妮。不,我没事,我很好。”

“你骗人。”简妮上前一步,握住西尔莎冰冷的手,语气肯定,“你眼睛都肿了,而且脸色这么苍白,平时你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狼狈地上街。你受到了惊吓,对不对?”她急切地追问,带着保护朋友的决心,“是谁欺负你了?还是上次那个士兵吗?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西尔莎摇了摇头,挣脱了简妮的手,那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疏离。“不是的,简妮,你别忙活了。他并没有再来缠着我。”她的目光飘忽,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那无法形容的恐惧,“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简妮看着好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更加焦急。她拉着西尔莎走到路边一条供人休息的长椅旁,让她坐下,自己则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来,深呼吸——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的好朋友。你现在很安全,我保证。”

西尔莎怔怔地看着简妮,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和那双紧握着自己的、温暖的手。长时间的沉默后,一滴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紧接着是更多。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那压抑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简妮……”她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深的迷茫和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他们中的一个?”

简妮愣住了,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你在说什么啊西尔莎?我不明白。”

西尔莎抬起泪眼,那目光仿佛直接穿透了简妮的便装,看到了她身为维多利亚士兵的本质。“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你是一个好人。我也是好人吧?我的妈妈、爸爸、表弟……我们不都是好人吗?”她的问题天真而绝望,像是在质问这个突然变得疯狂的世界。

“你的表弟……”简妮的思维快速转动,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巴里?你是说达米安·巴里?对不起,是我没反应过来。”她想起风笛正在追查的这个名字,想起军营里关于处决的传闻,心脏猛地一沉。

西尔莎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更加汹涌。“这不是你的错。这也不该是我的错。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看见重要的人死去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仿佛被命运的洪流裹挟,无法挣脱。

“……哭吧,西尔莎,我陪着你。”简妮站起身,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看着亲人离世,还要忙着工作,你压力太大了。要不要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能舒服一些。”

西尔莎却轻轻推开了她,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挺直了脊背。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坚强。“不用了,谢谢你,简妮,看到你我已经好多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现在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她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小页纸,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塞到简妮手里。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决绝。

“这个给你。”

简妮低头看去,纸上是一个地址。“这是……”

“我还可以给你几个人名。但没这个必要,我不想把你卷进更大的危险里。”西尔莎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这个地址也该够了。你可以……交给你觉得可靠的人。你的士官长,或者别的长官,比如路易斯叔叔。”她提到了凯利上尉的名字,语气复杂。

“我知道有人在打听达米安的事,他们想弄清楚我们在谋划什么。”西尔莎继续说道,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某种看清现实后的痛苦觉悟。

“谋划——”简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抓住西尔莎的手,“西尔莎,连你都……?!”

西尔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清楚。信不信由你,从头到尾,我只是负责传递一些消息。几张夹在书里的便签纸,一两句藏在小丘晚报杂事栏里的暗号。”她的声音带着自嘲,“我以前以为这是为了让大家更安全……我并不了解他们在盘算这么可怕的事,直到我刚才听见总编的通讯……”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可怕的记忆,“算了,我不想辩解或者忏悔,更重要的是及时阻止他们。”

简妮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却感觉重如千钧。她看着西尔莎苍白而决绝的脸,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交给士官长?凯利上尉?不,他们或许会直接采取最激烈的手段。她想起了风笛,那个顶着烂菜叶也要追查真相、试图理解这片土地上痛苦的伦蒂尼姆同行者。

“好,我会的。”简妮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语气坚定,“我想好了这东西该给谁。比起其他人,她能更公正地对待你们。西尔莎,你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试图用话语安抚好友,也安抚自己不安的内心。

西尔莎看着简妮眼中那份纯粹的信念,像是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嗯,简妮,我信你。”

“晚上八点,你要记得。”她最后叮嘱道,目光紧紧盯着简妮,“拿好这个地址——”

简妮看着西尔莎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城市的阴影吞噬。她低头展开手中的纸条,再次确认上面的信息,然后将其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那张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熨烫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灰云压得更低了。她必须立刻行动。

按照风笛之前告知的、充满谍报色彩的联络方式,简妮来到了第十区。她找到了那座标志性的旧雕像,在东侧找到了左数第三个巷口。巷口果然有一家看起来生意清淡的书店,门口摆着几个花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锁定在那个种着几株略显蔫黄、但确实是黄色玫瑰的花盆上。

“……黄色玫瑰……找到了。”她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假装浏览书店橱窗里的书籍,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认无人注意后,她迅速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在花盆底部摸索着。果然,有一块砖头是松动的。她将折叠好的纸条迅速塞进砖块下的缝隙,然后将砖块推回原位。

(这样就可以了吗?和早上说的一模一样。)她在心中默念,动作尽量保持自然。

站起身,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收信方式可真特别。)她忍不住想,这种只在小说里见过的情节,如今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让她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晕眩。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快步离开,融入了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中。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给城市涂抹上一层短暂而凄艳的橘红色。

(伦蒂尼姆来的朋友,希望你能帮到西尔莎……和我们所有人。)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与此同时,在麦克马丁兄弟炸薯条店的二楼,短暂的宁静被打破了。一名伪装成店员的“点灯人”成员快步走上楼,将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递给厨子麦克马丁。

“老板,楼下有人新扔了一张纸条,在黄玫瑰

厨子麦克马丁接过纸条,点了点头。那名成员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拿过来吧。”号角说道。

厨子将纸条递给风笛。风笛有些惊讶地接过:“咦,黄玫瑰,给我的吗?好快啊。”她没想到简妮的效率这么高。

号角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询问:“是你跟我提过的线人?”

“嗯。”风笛一边展开纸条,一边点头,语气肯定,“也是驻军士兵,不过队长放心,她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她对简妮有着一种直觉般的信任。

“……但愿你慧眼识人。”号角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鼓励还是保留意见。

风笛已经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她将纸条递给号角,上面只有简洁的一句话:“大坝街109号,今晚8点”。

“没问题!我眼神一向很好。”她自信地说道。

号角看着纸条上的地址,眉头微蹙:“‘大坝街109号,今晚8点’——就这一句话。”

厨子麦克马丁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大坝街?就在第十区和十一区交界处。这地方我有印象,是波顿男爵的房产。”他对小丘郡的地形和权贵分布显然了如指掌。

号角的手指在地图上找到了相应的位置,轻轻一点。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嗅到猎物气息的猎手。

“看来今天晚上会有一场重要的集会。”她收起地图,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风笛,我们该出发了。”

风暴的临界点,似乎就定在了今晚八点,大坝街109号。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罗德岛办事处的门口,干员碎纸机站在那里,望着街道上渐渐亮起的、稀稀落落的灯火。他看到outcast从街道的另一端缓缓走来,她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眼中似乎多了一些更深沉的东西。

“……您在这里。”碎纸机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断句奇特。

outcast在他身边停下,也望着眼前的街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是啊。喝着热茶,翻翻报纸,做我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她轻轻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红茶的余韵,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啧,风变大了。”

碎纸机沉默了片刻,问道:“找到您想看的了么?”

outcast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建筑和人群,看到了更远处,那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裂痕。她用一种生涩却异常清晰的语调,缓缓念出了一句话,那语言古老而陌生,带着土地与诗歌的气息:

“(塔拉语)当你想找明天时,你却与昨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