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梨激动了会儿,又道,“哎呀,你们没两天要办乔迁宴席了,怎么今天还在村子里啊。”
宴绯雪道,“没几户人家,也不忙。白微澜还找算命先生选了日辰,定在了己巳时。基本我们自己人上午去,下午迎接宾客上门。”
万杏道,“会不会太赶了啊,搬家好多杂碎的小事,还要招待宾客。”
宴绯雪双手一摊,“都是白微澜在负责,还坚持这样做。”
白微澜道,“不会赶,李润竹派人帮忙处理杂物,我们到时候去就行了。”
万家兄弟得知李家帮忙打点宅子,那定是不需要旁人插手的。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虽然两人都好奇白微澜怎么拿到和离书的,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宴绯雪道,“我们送你们两个回去。”
万梨说不用,正想拍拍腰间的杀猪刀,手里落了空。
白微澜道,“走吧,也没绕多远。”
但是万梨见他一身狼狈定是疲惫不堪,已经帮了这么大忙了,再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白微澜耸耸肩,得一清闲,但是宴绯雪非要送。
相持不下的时候,路上有一消瘦的人影提着灯笼赶来了。
一声声的喊着梨哥儿,饱含担忧,听着让人心颤。
万梨立马回头扯着嗓子应着,只是哑声不大,还是万杏喊着婶婶说没事。
宴绯雪见三人回去倒是也放心了,拉着白微澜的手转头回家。
这一转头,就见背后悄无声息的站着三个孩子。扮鬼的妆面还在,三个都一脸漠然的歪头望着他,像极了黄泉路上迷失飘忽的小鬼。
“呼——”
“你们走路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栗儿笑咯咯的牵着宴绯雪袖子,“父亲看到了,还嘘声不让我们出声。”
谷雨还也悄声道,“澜哥还眨眼示意要我们吓唬燕哥哥。”
“哎呀,谷雨现在也学会打小报告了哈。”
白微澜说着见宴绯雪要打他,撤退的飞快,“我身上脏,别脏了你手。”
宴绯雪原本还想感叹下终于和离了,这一路上被孩子吵的闹哄哄,尽看他们各种扮鬼了。
回去的路上狗叫几声,放鹤跟着学几声,真是没被狗咬过不知道怕的。
宴绯雪见放鹤晚上都疯的起劲儿,走的大步流星。提醒道,
“不要踩白白的地方。”
可他说晚了一步,啪叽一声,要不是谷雨拉的快,放鹤差点滑进积水的坑洼里了。
即使湿了鞋子,放鹤也不在意。今天扮鬼也不是没收获,起码吓到了家里两个大人。
他心里兴奋的不行,同时也为将在眼前的搬家感到激动。
他准备问要做什么的时候,只听大人们又在说正事。
“你这身泥巴是在哪里弄的,难不成你把张石林绑了,强迫他签的和离书?”
白微澜道,“怎么会。”
“昨天不是说,来镜明对衙门书吏衙役不服管教头疼嘛,书吏冗余人浮于事,他想削减人员节省开支,又引起了底下人使绊子。”
“他不是还头疼大街小巷的赌博风气嘛,尤其现在正是农耕忙碌季节,要是影响秋收,百姓没口粮,他秋税也收不上来,心里着急啊。”
“于是嘛,你聪明的男人,给他支了个点子。”
赌博逐渐蔚然成风,一方面是机动性强,一有风吹草动,就利用水乡划船逃走了。
一方面,更多是赌博这种盈利噱头强的活动,背后都有组织者。摆摊开局,负责望风把手,然后从中间抽取息钱分成。
这些本地地痞混混多和衙役打交道熟悉,甚至很多时候两者之间相互打配合。
衙役劳绩不够的时候,混混就配合衙役闹事。
混混头子买通衙役帮忙通风报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本地地形巷弄多,水乡支流多,一个船篙子一撑,来镜明再后面追都追不停。
有好几次来镜明雇了一艘小船,跟着追到荒废的水泽湖面,转眼就要追到了,但是几个拐弯又不见了。
最后来镜明干脆和衣而睡,想通宵堵唯一水道,但是人家像是水老鼠似的,钻的无影无踪。
滑不溜秋的很难捉,中间还有船只给打掩护。
可见混混和衙役沆瀣一气,欺负外地的来镜明人生地不熟,像耍猴子似的嚣张的很。
追泥鳅哪能追的到,还不如自投罗网。
白微澜正是从这个切入给来镜明出的点子。
一千多名衙役书吏分三班六房,又分十几个小头目。每个衙头分片区巷弄治安巡逻。哪个衙头负责的片区里,赌博摊位点比较活跃比较多也一目了然。
白微澜叫来镜明先正向筛选一波,递出一波假消息,提前派人在说的地方蹲点,来一个守株待兔。
这样能筛选出哪些是内应,再顺藤摸瓜可以抓一大批人。
再反向筛选出一波人。
很简单,翻鱼鳞图册。
这鱼鳞图册比吏房的兵丁造册能反应的东西多太多了。
鱼鳞图册详细记载着分管区域下的地亩数目、位置、以及田主家庭信息。这些田是肥是瘦历年产量、租金、完粮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
鱼鳞册年年积累,祖祖辈辈上百年的信息都可以查出来,册上的每家什么家底摸的一清二楚。
又因为这些都是手绘靠人工更新、添补、保管,很容易被户房书吏上下其手徇私舞弊。
更是通过这鱼鳞手册衍生出一个家族行当,轻而易举就能鱼肉百姓侮弄良善。
所以鱼鳞册和兵丁造册两者一对比,就能初步筛选出哪些是老实正直之辈。
像张石林家的情况,明明有名下三十亩良田,可是鱼鳞册上每亩产量极低,每年完粮不及一些十亩砂砾田的量。
只要把衙役书吏的人员名单对比鱼鳞图册中,完粮异常的、正常的分类挑出来,谁可以用谁不可以用,一目了然。
当然这是一项十天半个月的任务强度,毕竟也是近一千多号衙役,初步锁定后还得走访实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完的。
白微澜一说,来镜明就通了。
他本人还是很聪明的,只是因为第一次做官,很多事情一头雾水缺少有人点头关窍。
白微澜又给来镜明一招,杀鸡儆猴。
对于张石林酷吏名头,来镜明也有所耳闻。但是没有证据罚人,难以信服于人且不利于威信积累。
所以来镜明想这样做都只能缓缓而行。
不过,白微澜一下子把张石林林林总总几十项恶行证据甩在明面,来镜明触目惊心又为之一振。
张石林就成了这次肃清作风的活靶子。
证据确凿,张石林完全可以羁押。
但来镜明给张石林递了抓赌博的假消息,想着能抓一个是一个。
张石林也是不知道怎么说,是完全瞧不上这新任县令还是咋的,竟然大喇喇的自己跑去窝点传递消息。
而白微澜怕张石林跑了,自己也跟着来镜明带着一干衙役追了过去。
最后一番挣扎斗争,在水泽湿地里,把张石林连同三个赌博头目抓捕归案。
白微澜和来镜明,假装看到张石林在赌博窝点都很吃惊。来镜明还一副迫于衙役目睹,只能把他收押了。
张石林傻的不行,还真信以为真。可能人在困境的时候脑子都忍不住心存侥幸吧。
白微澜哄他签了和离书,就保管他没事,今后继续做风风光光的衙役。
不过再怎么心存侥幸,张石林却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开始戒备猜忌起来。
白微澜冷笑了声,这种小杂碎实在不值得他多费口舌。
直接掏出张石林的致命把柄。
——一沓空白的缉捕搜查票牌,上面还盖着县令红印。
这可是要砍头流放的大罪。
上任县令为了逃避交接责任,抱病匆匆离任。期间倒是方便衙门内钻空子。不仅张石林,他白微澜也是钻了甲库的空子,把重要档案记录摸了个遍。
这
白微澜拿到和离书后还不忘再补一刀,嘲笑张石林身为衙役却不懂律例,顶多和他父亲一起革职开除,再流放三年。
张石林在牢里骂骂咧咧,结果被其他衙役殴打刑罚。一遭落魄,以前的恶行都报复来了。
白微澜说完,月明星稀,蛙声虫鸣,转头见宴绯雪和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
他洋洋得意总结道,“这就是我的一箭三雕,一是帮来镜明理清可用人员,二来重创赌博风气,三来拿到了和离书。”
孩子呼声一片,各个夸赞声悦耳,惊扰的水田里的秧鸡噗噗起飞逃窜。
宴绯雪看着白微澜期盼的眼神,开口夸赞道,“真棒。”
“有点敷衍。”
“你学学孩子们,不带重复一片赤诚炙热的崇拜。”
“嗯嗯,你最厉害。”
转眼间,到了孩子们期盼搬家的日子。
要带的东西很少,家具就只带白微澜让苏刈做的书案。
孩子们提前好几天就把自己衣服打包好了,还没待拎出门槛,就被白微澜扯住了。
“这些衣服不用了,去城里买新的。”
不止谷雨说贵,就连放鹤也觉得贵。
白微澜看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哥儿,正是比美丑的年纪,却一个比一个糙的厉害。
还是粉色娇嫩荷叶尖尖似的小栗儿看着顺眼。
“咱家有钱,少不了你们几件衣服。”
谷雨抱着自己的包袱,舍不得道,“那这些衣服丢了多可惜啊。”
这些衣服都七八成新,虽然布料就是普通的细麻,但放在村里也是不错了。
宴绯雪道,“今后会给你们买更多的,不用舍不得。”
谷雨犹豫了下把衣服送给了狗蛋。
放鹤没出声,把自己包袱又放回去了,然后找了个簸箕,叮叮当当的在屋子里收拾好一通。
结果出来的时候,那簸箕里什么都有。
不知道在哪里捡的小木棍、小石子、还有一只干瘪不知道死了几年的蜻蜓、还有一些破烂袄子、还有一个糖人的竹签子、鸡毛毽子等。
这些破破烂烂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暴露在日光下,放鹤罕见的显得有些局促。
放鹤低声道,“我也想把这些也带走。”
不仅白微澜吃惊,宴绯雪也是第一次知道,放鹤还有这种小收集癖好。
宴绯雪很快道,“都是你的宝贝,当然要带走。”
那竹棍子晒洗的干净,春雨发霉天气还没长斑点,看来放鹤宝贝的不得了。
只是放鹤收集的东西和旁边一个木匣子比起来,就是苏大夫儿子那盒子一比,像个小乞丐捡破烂的。
白微澜道,“带着,去城里给你买个百宝匣子,放多少都可以。”
放鹤一笑凤眼弯弯,孩子气一点不比小栗儿少。
这孩子看着早熟,但是能和小栗儿玩一起说明也有单纯的一面。
白微澜看着三个孩子,越发觉得宴绯雪了不起。
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什么心境下,捡的两个小可怜。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后院子里的鸡鸭都留给了大伯母家。
虽然大伯母忍不住一直劝宴绯雪把家禽带着,反正宅子大,养个鸡圈不占地方。
但是白微澜坚决不带要留给大伯母。
门前那颗栗子树,现在天气热也没办法移栽,不过最后也歇了移栽的心思。
就当做这三年来的见证,新宅子可以种新的树苗。
最后要搬的最多的,还是宴绯雪的东西。
笔墨纸砚除外,还有很多画卷存稿,这些东西要是没打包好,中途散开,宴绯雪当场都不用做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宴绯雪自己收拾的,白微澜难得没提出要帮忙。
最后用大伯父家的骡子车拉东西,板车里就一个书案占地方。其余空荡荡的,两只大黄狗还兴奋的上蹿下跳。
宴绯雪搬家的动静引得好些村民围观,村口莫名有种热闹的喜气。
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安家的,少见有人搬家去县里买房。
这要搬的东西也少,想来全部在城里买新的,看着真的是方便。
刘婶儿还有些舍不得,望着宴绯雪道,“燕哥儿,今后常来村里看看你大伯母啊。”
旁人哄笑,就连林大娘都说刘碧莲眼皮子浅,舌根子也多。
要是村子没这号人,日子得沉闷多了。
林大娘看着谷雨,“今后不要一个人呆在角落,多和人说说话,你也很聪明的,不比别人差。”
狗蛋也舍不得这三个不嫌弃他的朋友,也舍不得宴绯雪。
他道,“谷雨,你最聪明了,比放鹤还聪明,放鹤算账没你快嘞。”
放鹤朝他龇牙咧嘴,挑衅道,“你还大字不识嘞。”
“我已经识字了!”
村里私塾十五后就开课了,但是白微澜因为打算让孩子去城里上学,就没急于一时。
放鹤道,“那我后面上学了,再找你比!”
孩子们拌嘴逗乐了好些村民,宴绯雪喊村民下午都来城里吃饭,往返车费他包。
这个村子里基本都有人情往来,此时宴绯雪搬家按照道理是要去回礼的。
尤其是村民都感激白微澜的帮助,此时人家有喜事自然要去捧场的。
大伯父一声吆喝扬起鞭子,骡子车缓缓出了村子,白微澜带着小栗儿骑着马,在身后跟着。
大伯母看着远去的一家人,风沙有些迷了眼,心底间涌起的情绪很熟悉。
那是每年两个儿子正月初六出远门的心情。
春夏交接的农历五月初五,山后头的粽子叶绿油油的,正好可以包粽子了。
白微澜:我一箭四雕!
还有媳妇儿和孩子们的夸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