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说得对。”陆霄神情疏朗,“不过我还是希望姐姐能够快活,最好是连这些讨厌的话都不必听到。”
陆卿婵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哼着说道:“好,下回他们一开口你就止住他们。”
姐弟二人许久未见,这会儿陆霄的话匣子瞬时打开了,他从陆卿婵离京,一直说到前不久她写的檄文。
在姐姐跟前,他庄重沉稳的模样再也无法维持。
陆霄就像只活泼的小狗,恨不得要开始快活地摇尾巴。
“姐姐,你上回跟着柳叔父一起看了你那份檄文的摹本。”他神采奕奕地说道,“写得真是太好了!我听人说,连燕地那边的人都颇为震骇。”
陆霄说得太夸张了,神色也极是飞扬。
陆卿婵虽然才听柳宁那里听过类似的言辞,还是有些羞赧:“快别说了。”
“姐姐,如今回来河东,你千万好好休养。”陆霄闷声说道,“使君在信里说,你常常夜间不睡,上次又咳了血。”
陆卿婵轻咳两声,还想为自己找回点面子。
她轻声说道:“你别听他乱讲,我那是痼疾,跟几时睡有什么关系?”
陆卿婵一通胡言,将陆霄骗得一愣一愣的。
“那姐姐也早些睡。”他坚持地说道,“或者,或者你夜间晚睡了,白日就晚些起。”
陆卿婵柔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的容颜温婉,声音也是柔婉的,即便是说着敷衍的话,也让人想要相信。
不过在陆霄离开后,陆卿婵的确践行了约定,回去后稍稍沐浴了一番,她便踏进了床帐里。
安神的淡香和花香交织在一处,别有一番静谧与恬静。
心里一丝烦扰也没有,她只须静静地睡下就是。
这种舒适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陆卿婵一直睡到了次日快正午,方才苏醒。
窗帘和床帐都掩得严实,内间里昏暗,像是还在夜间。
她是看了眼漏钟,才发觉都已经快正午了。
听见内间有了动静,小蕴走进来,笑着说道:“姑娘,二爷专门吩咐过,叫我们不要唤您起来。”
她半点也不怕生,分明是刚到河东,却好像已是这府邸的老仆了似的。
一口一个二爷,唤得极是顺畅。
陆卿婵漫不经心地坐起身,她捧起桌案上的瓷瓶,已经有人将新的花放了进去,春日里再没有比鲜花的香气更好的慰藉。
她身着素色的寝衣,裙摆的末梢是柔软的流苏,垂落在脚背上,挡住了银镯的痕印。
小蕴陪着陆卿婵更衣、洗漱,又帮她好好地梳过发后,才送她出去。
柳宁是很宽和的长辈,若不是陆卿婵刚刚回来,各类事务都还未定下里,他是不会管顾这般多的。
从前更多时候,都是柳乂在管教陆卿婵。
花厅开阔,窗子和门打开后,显得更加轩敞。
春日的暖风柔柔,两人边用午膳,边轻声地交谈着。
柳宁蔼声说道:“太原府不比河南府势重,但也更缺良臣,你若是能过去,王府尹会高兴坏的。”
陆卿婵笑着说道:“我都听叔父的。”
她跟寻常的朝官到底还是不一样,但走的路子也更宽松自由。
如今到了柳氏的地界,更没什么好焦虑的了。
柳宁点了点头:“那晚间的时候,要邀他过来见见吗?”
陆卿婵缓声应道:“只要您方便就成。”
柳宁随手提起放在一旁的炭笔,随手写了几个字交予侍从,又轻声吩咐侍从寻几位作陪的幕僚与清客。
这等私下的会见,是定要有人作陪的。
陆卿婵少时就生长在这里,对柳氏宴请人的规矩极是熟稔。
等到两人用过午膳后,侍从已经挑好人选。
柳宁翻着册子,忽而轻声说道:“让王若也过来吧,他的本家好像也是太原王氏来着。”
陆卿婵对职官很熟悉,但对这位才上任不久的王府尹却没什么印象。
听柳宁这样一说,她方才知道,这人竟也是太原王氏的。
现今一提起太原王氏,陆卿婵便想起赵崇的外家,不过他们那一房不甚尊贵,远不及深深扎根在河东的这几房。
天还未黑,王若便打扮周正地过来了。
陆卿婵从没见过第二个像王若这般重脸面的人,更没见过第二个像他这样爱打扮的人。
印象中也就只有王雪识会喜欢整日更衣。
王若笑眼弯起,像个狗腿子似的说道:“姑娘,您有所不知,今日来的王府尹虽然年纪不小,但辈分却低,还得叫我一声叔祖呢。”
好像日前那个趾高气扬,将陆卿婵视作外室的郎官并不是他。
陆卿婵轻哼一声,笑说道:“那王宣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侄子!”王若更加得意地说道,“他应当唤我叔父的。”
陆卿婵其实还有些好奇,如今王宣已经回朝,还安稳地在太原府做了官,虽没法跟原来的官职相比,但也算是不错。
毕竟他之前是言官,靠的是声誉。
王宣都已好好地回来,为何还没将王雪识接回去呢?
这可是他曾经最宠爱的长女。
她还以为,王宣会立刻让赵崇写放妾书,将女儿好好地接回家。
仔细疼宠,珍重爱怜,弥补这些年的分离伤悲。
没多时陆卿婵的好奇便有了答案,陪着王府尹过来的人正是王宣,他声名很好,做官也清正廉直,颇受赞誉,此刻能跟着府尹过来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若理了理衣襟,站在陆卿婵的侧后方,轻声说道:“姑娘,这边走。”
他夺了侍从的位子,只为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王若这举动果然引了人瞩目,连不远处的王宣都投来了视线。
陆卿婵快要受不了他,皱眉说道:“你若是再这般不正常,还是回洛阳吧。”
王若紧忙敛了神色,笑眼弯弯地说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这也是想给您撑些气势。”
陆卿婵擡靴走向前,清婉的神情中透着凌厉。
她轻声说道:“不需要。”
陆卿婵没再理会王若,径直走了过去。
私宴设在了中庭的花树之下,旁边是跃动的流水,可以将杯盏与酒盅放进去。
陆卿婵正要走过去时,忽而瞧见一个侍从匆忙地跑到了王宣的身边,与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侍从的神色慌张,话也说不流利,磕磕绊绊地讲着。
王宣在岭南三年,脾气也被磨去许多,此刻却勃然大怒起来,连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全靠好涵养压着,才没有表露出来太多。
陆卿婵是刚巧站在明亮处,方才恰好看得清晰。
“她反了天了不成!”王宣压着脾气,厉声说道,“你现在就回去跟她说,她既是被人纳了过去,就没有忤逆夫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