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王宣压着脾气,低声向侍从说道:“当初是她执意要与人做妾,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倒是想起我这个父亲了!”
“叫她自己看着办吧。”他带着怒气说道,“别再来寻我了!”
除却方才的厉声言语后,王宣就再没高声说过话。
他的脸色难看,但还是保持着朝官的端方。
陆卿婵走过去时,王宣的脸上已经瞧不出一丝怒意,他在岭南三年,脾气也渐渐宽和下来。
王府尹宽善地朝她打招呼,陆卿婵还未落座,他便站了起来,王宣等跟从的人也一并站起。
陆卿婵声音和柔地说道:“见过府尹。”
王府尹也缓声说道:“早就听说陆少师大名,如今亲眼见到,少师竟比传闻中还要飘逸,简直比之古时名士还有风度。”
“您谬赞了。”她掩唇轻笑,“怎比得过府尹呢?”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便纷纷落了座。
两边的人都已到齐,清客和幕僚也已候在了席间,宴席开始不久,气氛便热了起来。
“先前洛阳战事吃紧,多亏有使君和少师在,”王府尹蔼声说道,“才平定了河阳军的动乱。”
陆卿婵缓声说道:“都是使君、张府尹和诸位同僚的功劳,卿婵不过是闲职,也就做了些文书而已,因此才显得有些生命。”
她有礼地说道:“卿婵不敢承您这等赞誉。”
这样说话是很累人的,但陆卿婵也看出,王府尹着实是个端得住的人,端方谦和,并非只是表面有些礼节。
难怪他能在这乱时,坐上太原尹的位子。
因陆卿婵的身子还不甚康健,宴席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后面众人的言语也变得轻松起来。
王宣饮了些酒,低声向陆卿婵说道:“犬女卑劣,先前对少师多有得罪,下官替她向您致歉。”
他看起来颇有些苦闷和无奈。
“无妨的,王长史。”陆卿婵低声说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心里却清楚不会有那么简单,就算她放得下,柳乂也不会放得下,柳氏也不会放得下。
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利益考量,王宣都有理由放弃王雪识,他自己应当也明白这其间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听到陆卿婵这样讲,王宣的容色还是和缓许多,跟她聊起了更轻松的事。
“再过几月荔枝就该熟了。”他温声说道,“可惜除却岭南,哪里都养不活这种甘甜作物,真是可惜。”
陆卿婵柔声说道:“王长史竟喜欢甜食吗?我还以为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喜欢口味清淡的瓜果。”
王宣摆了摆手,蔼声说道:“王某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好些甜食罢了。”
王若也插了进来:“长史您不知道,我们家姑娘口味最是怪异,那般苦的药汁,她能面不改色端起碗就直接喝完。”
一位年长的幕僚笑呵呵地说道:“长大了才这样,姑娘小时候那是一口药都不肯喝,使君百般哄着都没用。”
“在下那时在军务任职,都常常听到这样的传闻。”他继续说道,“伊始我还不信,后来某次去见使君,刚巧撞见使君喂姑娘喝药,喝一口,竟要吃两个蜜饯!”
气氛越加和缓,就像是友人间的闲聊一样。
在座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再者就是极精明的人,场面欢畅平和,聊得也越来越远。
直到宴席结束的时候,笑语还未停歇。
柳宁是到最后才过来的,他握着手杖,缓步走到陆卿婵的跟前,低声询问道:“累了吗?要不要先回去?”
柳乂是特地交代过的,让兄长帮忙看着点陆卿婵,绝不允她过度劳累。
他待陆卿婵太小心,几乎是将她当小孩子在照看。
若不是这些天战事吃紧,柳乂只怕每日都要来信,仔细地盘问她做了什么。
“没事的,叔父。”陆卿婵轻声说道,“我哪有那般娇弱。”
柳宁点了点头:“那便好。”
他身着寻常的玄衣,又站在树荫之下,以至于柳宁离开的时候,许多人都没发现他来过。
但王宣无疑是发觉了的。
他端着茶盏的手,久久都没有动作。
王宣严谨肃穆的神情里,透着几分惊愕震惊,像是极是难以置信。
陆卿婵神色如常,她平静地看了眼王宣,容颜柔婉又淡漠,就好像无悲无喜的神女塑像。
直到送别客人的时候,她才再度走到了王宣的身边。
夜风凉凉,众人走后门前寂静,只听得见马匹蹬蹄的声响。
陆卿婵缓声说道:“长史不必多虑,叔父不过是担忧我身子孱弱,方才特地过来看看罢了。”
旁人或许不知道陆卿婵的身子缘何病弱,王宣却再清楚不过了。
想到女儿说起此事时的得意神情,他只觉得血气都尽数涌上了头。
王宣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生都恪守君子礼教,是怎么教得出王雪识这样的女儿!
家中落难时她不惜与人做外室,使用腌臜法子怀上赵崇的孩子,也不肯嫁给他的门生,现今更是满肚子的算计钻营,刻薄到了极点!
王宣的指节微微颤抖,他声音低缓:“陆少师,我……”
他还未开口,便叫人给仓皇打断。
“父亲,您不能这样绝情!”王雪识哭着说道,“如今您是衣锦还乡了,可雪识呢?还在与人为妾呀!”
她从马车上急匆匆地下来,快步地走到王宣的身边。
王雪识全然没有注意到被侍卫挡住身形的陆卿婵,她直接就抓住王宣的手,嚎啕地哭诉起来:“雪识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我知道当年的事,您对我有怨言,觉得我辱了家中门楣。”她哭着说道,“可父亲那时雪识也是被逼无奈!您就再宽宥我一次吧!”
王雪识的嗓音沙哑,就像是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王宣面露尴尬,他压着声说道:“在旁人的门前哭,你这像什么样子!还有,谁叫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