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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赵都师怔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陆卿婵走入府中。

从前她的气势并不强,只是在温婉中透着少许凌厉,现今这份凌厉中又带上了几分从容和淡漠,叫人更不敢忽视。

擦身而过时,一个容色张扬的侍卫无声地看了赵都师一眼。

丹凤眼,柳叶眉,腰佩长刀,虽是男子,却生得比女子还瑰丽,颇有些像个纨绔子弟。

他的笑容轻佻,步履轻缓地跟上陆卿婵。

赵都师更加惊愕,陆卿婵身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侍从?

她不由地想起兄长说过的事,有个姓陈的护院曾觊觎王嫂嫂,陆卿婵这是直接将入幕之宾带到身边了吗?

这简直是在践踏兄长的脸面!

但他们走得太快,在赵都师愣神的片刻,身影都已经消失。

她甩了甩衣袖,紧忙准备去告知母亲王氏陆卿婵回来的事。

赵都师过去时,王氏正在院落中侍弄花草。

王氏执着水壶,边给花浇水,边慢悠悠地说道:“你怎么有功夫过来了?这几日嬷嬷教你看账簿,看得如何了?”

“娘,陆卿婵回来了!”赵都师扯了扯王氏的袖子。

她咬住唇,委屈地说道:“方才她又凶了我。”

王氏的面色冷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赵都师的手臂:“没大没小,怎么唤你嫂嫂的?”

“她不是我嫂嫂……”赵都师嘴唇嚅动,“娘,她跟兄长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是不是?”

从宋国公府回来后,这个疑惑一直梗在她的心头。

陆卿婵让她去问赵崇,但兄长这几日正在气头上,她一提起陆卿婵,他就直接将她撵走。

连母亲也总是回避,不肯告诉她真相。

王氏冷声说道:“胡说什么呢?全京上下的夫妻,也没有比你兄长和嫂嫂更恩爱的,卿婵那是一时气话,你也当真了?”

侍女端来盛着清水的瓷盆,王氏放下水壶,由侍女服侍着净手过后,便走进了里屋。

赵都师心里委屈,她继续问道:“可是、可是真那么恩爱的话,为何嫂嫂三年都无所出……”

“你嫂嫂身体不好而已。”王氏坐在铜镜前,“这些事你以后就明白了。”

侍女仔细地为她装扮着。

王氏的脸色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

她的手背绷着,烦躁地将玉镯褪下,低声说道:“这色泽太陈旧,换个鲜亮些的。”

赵都师从妆奁中挑了一只金镯,轻轻地为王氏戴上。

王氏的面色缓和少许,她拍了拍赵都师的肩头:“傻孩子,你王嫂嫂都曾有过身孕,只要卿婵好好将养身子,肯定能给你生下小侄子的。”

赵都师总觉得思绪被母亲带偏了,可又没想出是从何处开始偏的。

“母亲,既然嫂嫂回来了,那我的婚事……”她略带羞赧地说道。

赵都师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对陆卿婵太不逊,眼下她的婚事仍未定下,还需要陆卿婵多来襄助。

王氏正在重新梳发,她握住赵都师的手,和蔼地说道:“都儿,婚事是急不得的,你越急越容易被人哄骗,你看像崔氏那等高门,不也会坑害年轻姑娘吗?”

赵都师有些难过,细声说道:“可是娘我都十五了。”

兴许是因为开始学着管家,她比以前会说话许多。

但王氏脾气急,人又素来精明,还能听不出她是什么意思?

王氏拍了下桌案,厉声说道:“你不就是急着嫁给崔五郎吗?你觉得他出身高门,又生得漂亮,是个良配,可你想过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还未定亲就有了孩子,能是个什么好男人?”她冷声说道,“别说簪缨世家,就连小门小户出了这种事,都是难以告人的!”

王氏气得不轻,见赵都师垂首不语,几欲落泪,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赵都师揪着袖子,眼睛也红了:“可是,可是……”

“你别以为他们会因此生愧,”王氏慢声说道,“越是这种被哄骗进门的姑娘,越没人会当回事,要是再没个手腕,那就是被人磋磨的命。”

她这话是说给赵都师的,心里想着的却是陆卿婵。

模样温婉,手段凌厉。

又擅持家,又能处外事。

若不是儿子对她无意,只怕侍候男人也是一把好手。

不过也好在赵崇对陆卿婵无意,不然陆卿婵是决计能骑到她头上的。

王氏收敛住眼里的戾色,慢慢地思索见到陆卿婵后该如何开口。

赵崇事做得太过,如今陆卿婵又得了长公主的恩宠,今后再想拿捏她便没那么容易了。

但这事她难插手,还是得让赵崇来。

跟陆卿婵不过是逢场作戏,偏生儿子专情,又做不来这种事。

王氏拨了拨腕上的金镯,忽然忍不住地想到,这先天的禀赋真是没办法,她将赵崇带在身边养了这么久,他常常还是跟幼时那般固执、天真。

“去将你哥哥唤过来吧。”王氏向赵都师说道,“他应当还在你王嫂嫂的院落里。”

叫个女使过去不就成了?还非让她过去。

赵都师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下了。

王姨娘和王氏的院落离得不远,赵都师过去时,院落里却只有赵崇的侍女青玲。

她手里捧着兜落花,正在弯腰拾草地上的花瓣。

“青玲姐姐,王嫂嫂和兄长去何处了?”赵都师疑惑地问道。

青玲应道:“姨娘想看千瓣莲,侯爷便带着姨娘去夫人的院落里了。”

赵都师大惊失色,陆卿婵回府肯定先回院落,他们这会岂不是已经撞上了?

她匆匆忙忙地往回走,一双靴子踩得生风。

五月炎热,只是走了几步路,陆卿婵的衣襟便有些微湿,领口的绢花被泅湿后色泽加深,像是复上一层露水。

长公主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很怕热吗?”

“倒也没有。”陆卿婵随口应道,“就是天太热时,容易染上暑气。”

长公主没再多问,环视了一番定远侯府的景致,便随着陆卿婵一起向院落里走去。

不知为何,还未走近陆卿婵便听到少许欢声笑语。

她的院落时常终日寂静,这个时候谁会在里面?

守在院落前的女使见到陆卿婵忽然回来,下巴都快要落在了地上。

陆卿婵一瞧是赵崇的人,心里的疑惑更甚。

她低声问道:“赵崇呢?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使神色慌乱,紧张地说道:“夫人,侯爷他、他……”

里面的人不会是赵崇吧?

陆卿婵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她虽然从未将定远侯府当做过家,但这好歹也是她的院落,赵崇无缘无故过来算什么?

女使支支吾吾地说道:“夫人,侯爷说他就是过来看看……”

她竭力地给赵崇找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别说了。”陆卿婵的面容冷淡下来。

她没有多言,径直向着内间走去,长公主的眉却皱了起来。

陆卿婵进去时,王姨娘正光着脚坐在水边,她笑着和侍女闲聊,灿烂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她衬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王姨娘面露笑颜,轻声问道:“这鱼也太小了,能吃吗?”

侍女也笑着应道:“您且放心,侯爷说能就一定能。”

水塘清澈,两株千瓣莲随风摇曳,游鱼时而跃出水面。

那鱼是陆卿婵前不久刚引进来的,还是不足巴掌大的小鱼,鱼尾是好看的金红色,灵动又漂亮。

“谁准许你们进来的?”陆卿婵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缓步绕过转角,踩在了红木地板上。

侍女瞠目结舌,震恐地说道:“夫、夫人……”

王姨娘也有些惊讶,她的秀眉拧着,赤着足站起身,向陆卿婵行了个礼:“妾身见过夫人。”

她的声音细柔,像是藏着小钩子,令人想要听她说更多。

“是侯爷带妾身过来的。”王姨娘一句话就将自己撇清,“侯爷方才说要去内间,妾身也不知是哪一间,夫人若是着急,可以遣人去寻。”

她的姿态柔弱,眉眼也向下垂着。

陆卿婵的容颜冷漠,还是先同侍从吩咐,叫他们去寻赵崇。

长公主却没什么好脾气,她冷声说道:“你就是这么给人做妾室的吗?”

王姨娘愣在原处,这时才将目光转向陆卿婵身边的侍卫,模样生得很出挑,眉眼锐利,乍一看会觉着有些风流,再看只觉得凌厉至极。

“跪下。”长公主厉声说道,“在主母面前也敢这样说话,真将自己当回事了不成?”

还从未有人向王姨娘说过这么重的话,何况只是一个侍从。

王姨娘的眼眶登时就红了,但膝还是屈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