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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擡轿的侍从在长公主开口时便停了下来,陆卿婵坐在轿辇里,发间还带着潮气,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里也透着些无措。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唇瓣嫣红莹润,隐隐蕴着些绮媚。

柳乂过来时,长公主也快步跟了上来。

她没理会柳乂,只恨铁不成钢地向陆卿婵说道:“太后一发话,你就急匆匆地过去了,什么时候在本宫跟前也这样就好了。”

陆卿婵颇有些无奈,若是长公主传召,她分明来得更快。

柳乂打断长公主,低声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目光却直接地落在了陆卿婵的脸庞上,那双眼眸清澈如水,如有蟾光流淌,深处却凝着火,令人生畏。

她缩在袖中的手指收紧,眸子也向下低垂。

陆卿婵轻声说道:“好多了,多谢使君关怀。”

或许是因在长公主面前,柳乂并没有为难她,只是低声说道:“那便好。”

他的声音温雅,带着些如兰般的纤丽和柔。

他们的这番对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没问题,唯有陆卿婵知道,他眼里的掠夺性有多强,关切言辞的背后藏着的全是恶欲,诉说着掌控和占有的晦暗念头。

柳乂定然已经知道她向长公主投诚,他会生气吗?

是会觉得她忤逆大胆?还是会觉得她异想天开?

皇权或许能阻拦段明朔少许,却未必能遏制住柳乂,毕竟他亦有着皇室的血统,又是太后一意拉拢的地方顶级权贵。

若是知晓柳乂想要得到她,太后说不定会直接将她送上去。

陆卿婵只能赌,赌长公主对她的看重到底有多少。

柳乂的手轻抚在剑柄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已经出发,那就快些去吧。”

陆卿婵却像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似的,将目光转向了长公主:“殿下……”

她这作态很能将人骗过去,温婉柔静,略带怯意,跟只幼猫似的,叫人心生怜惜,不舍得向她说重话。

这套把戏从前尽数使在了柳乂的身上。

他一眼就能瞧出陆卿婵眼里有几分真情,但看着她在长公主面前如此,还是觉得有些不快。

长公主摆了摆手,略带烦躁地说道:“去吧,去吧。”

陆卿婵离开后,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反倒静了下来。

侍从都候在远处,华亭里只有他们二人。

草丛里生着零碎的花朵,在月光下被风吹动,摇曳生姿。

“你不懂她的难处。”长公主低声说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一辈子高高在上的。”

柳乂声音很轻,带着少许嘲讽:“比不上公主金尊玉贵。”

他拨弄着剑柄上的流苏,像是在揉弄一团柔软的雪。

长公主又动起怒来,她冷声说道:“你以为你一意孤行地带她去河东,她就会快乐吗?”

柳乂眸色微暗,声音漠然:“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公主置喙。”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长公主擡声说道,“从前我一直不明白赵崇那般人品,陆卿婵为何还对他死心塌地。”

她气势凌人地说道:“现今想来,一切事由皆系于使君。”

“是你在一直地期许她成为贤淑女子,你对陆卿婵的影响比陆玉还深、还可怖。”长公主厉声说道,“是你让她溺于内闱,成了现在的模样!”

柳乂的眸里晦暗,他漠然地说道:“我不知公主怎么得出的结论,你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卿婵。”

长公主忽然笑了,她扬声说道:“那你说说,陆卿婵为何宁肯依附于我,也不愿被你这位故人养着?”

柳乂神情微动,转头看向别处。

“你得不到她的,柳乂。”长公主轻快地说道,“永远都得不到。”

她语气轻佻,难得有几分少女的口吻,透着的却是明晃晃的恶毒和咒诅。

柳乂阖眼沉默片刻,方才掀起眼皮。

那双眸子里浸透寒意,冷得如若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公主是觉得,你就能得到了?”

“陆氏赵氏太乱,只是暂时托你照看她而已。”柳乂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觉得予些小恩小惠,就能得到她的忠心吧?”

他低声说道:“陆卿婵此人,最是薄情。”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晦暗阴沉,气质里如兰般的纤丽和柔褪去,留下的唯有节使的持重杀伐。

陆卿婵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正在与人商讨寿宴的事,她笑着说道:“这流水还是采灵山山麓的更好一些,虽说难办了些,但到底比京兆的要好上许多。”

那人点头哈腰地说道:“下官这就催促工部着手安排。”

陆卿婵听得心惊,灵山的水闻名遐迩,距离京兆却颇有段距离,也不知太后想作何打算,竟需要工部去办。

太后见她进来,令那人退下,将她召到近前来。

“你这孩子,几日不见竟又瘦了这么多。”太后亲近地说道,“再瘦连阵风都能将你吹走了。”

陆卿婵笑得很羞涩,轻声应道:“许是前几日犯了咳疾的缘故。”

“你愿意入宫,昭庆很高兴,本宫也很高兴。”太后的语气轻松,慢悠悠地说道,“她甚至还想让卢相给你写任免书。”

长公主的封号是昭庆,不过先帝就她这么一位公主,一提到长公主众人便知是她,这封号反倒用得少。

太后见她面露惊愕,继续说道:“别慌卿婵,卢相位高,但写文书的水平还真不怎么样。”

她面带笑意,和蔼地握住陆卿婵的手。

“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翰林院的贺承旨和御史台的柳中丞,你觉得哪一位更好一些?”

陆卿婵的神情镇定,心底却已经乱了起来。

这两位都是权贵显要,贺承旨更是有内相之称,跟卢相都并没有相差多少。

只是一个任免书,就这样大张旗鼓,往后的日子消停不下来了。

陆卿婵有些庆幸自己还在病中,不必这么快面对这一切。

“卿婵全听娘娘安排。”她垂眸谦恭地说道。

“本宫这不是定不下来吗?”太后微微向后倚靠,“贺承旨文采好,柳中丞字漂亮,都是写文章的大家。”

她口中念念有词,眉眼却有些放松。

陆卿婵越发确信太后是因为心情不错,方才将她传召过来的。

长公主性子骄纵傲慢,连近臣和侍从也都骄横跋扈,而陆卿婵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

将这样一个人放在女儿的身边,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

况且,陆卿婵仅是做女学士便能堵住言官的嘴,如今成为公主近臣,对长公主的助益只会更多。

太后正说着,陆卿婵忽然感知到脚边有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骤然紧张起来,裙摆被抓了一下后,方才发觉是上次抓伤她的黑猫。

它的皮毛油光滑亮,尾巴高高地翘着。

陆卿婵的眼里却只看得见它尖锐的爪子,她下意识地就想避开,但黑猫还是蹿到了她的膝头。

她这个人没什么动物缘,幼时最闹腾的年岁,也没说过要养什么猫猫狗狗。

虽说主要是因为陆霄有喘疾,但陆卿婵的确跟动物没什么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