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炮火还是末日,他都会陪在段明昭身边。
陪他看尽这乱世的烽火,陪他战至最后一颗子弹,陪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哪怕下一秒就要坠入深渊,他也会握紧这只手,直到世界终结。
*
1937年8月中旬,北平
酷暑难耐,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腐尸的恶臭,混杂着汗水的酸馊,钻进鼻腔时带着尖锐的刺感,让人胃里阵阵翻涌。
段明昭站在城墙上,军装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他的嘴唇干裂,眼底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城外日军的阵地。
他们已经撑到了极限。
弹药库早已见底,士兵们疲惫不堪,连伤员都重新拿起枪,填补着防线的缺口。
可日军仍在增援——坦克、火炮、轰炸机,源源不断地涌向北平。
而他们,只剩下这座被炮火啃得千疮百孔的孤城,和一群抱着“死也死在城里”的亡命之徒。
\"少帅!东门快守不住了!\"一名军官踉跄着跑来,半边脸被硝烟熏黑,声音嘶哑,\"弟兄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段明昭握紧手中的步枪,指节发白:\"再撑一天,让更多百姓离开。\"
军官红着眼:\"少帅,南京的命令是撤退,保存有生力量......\"
\"去他妈的命令!\"段明昭猛地转头,眼神如刀,\"老子守的是北平,不是南京那群王八蛋的脸面!\"
他一把扯下军帽,狠狠摔在地上:\"告诉弟兄们,能杀多少杀多少!杀到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
军官浑身一震,重重敬了个礼,转身冲回战场。
日军的炮火再次袭来,城墙在爆炸中震颤,碎石飞溅,砸在段明昭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纹丝不动,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一名日军军官应声倒地。
\"砰!砰!砰!\"
他的枪法依然精准,每一颗子弹都带走一个敌人。
城墙塌了一半,断裂的砖石堆里压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有穿灰布军装的中国士兵,也有穿土黄制服的日军,血混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城砖,分不清谁是谁的残骸。
段明昭弯腰捡起一把染血的刺刀,刀尖抵着地面,撑着自己往前走。
\"少帅......您快撤退吧......\"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是个年轻的士兵,肠子都流了出来,还在往前爬。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磨过铁锈:\"老子还能杀......\"
可敌人的数量,仿佛永远杀不完。
黄昏时分,日军突破了东门,潮水般涌进城内。
段明昭带着最后的卫队,退守到段公馆附近,依托街巷展开巷战。
子弹打光了,就用刺刀;刺刀断了,就用拳头;拳头碎了,就用牙齿。
他们像一群困兽,在绝境中撕咬着敌人,哪怕明知必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血。
段明昭的视线里全是血。
他的血,敌人的血,战友的血,混在一起,黏稠地糊在睫毛上,又被烈日烤干,结成一层暗红的痂。
他眨了眨眼,血痂裂开,新鲜的血液又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像泪,却比泪烫得多。
他靠在残破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视线已经模糊,却仍死死握着枪,可枪里却没有一颗子弹了。
好恨啊。
如果武器能再充足一些,他是不是可以避免落得今天这个场面?
他好想再见一眼邵庭,那双含笑的眼,那声温柔的\"段少爷\",或轻或重,或戏谑或温柔,像根细弦,总在他心头轻轻拨弄。
他们还没正式道别。
还没来得及去看那棵说好的西府海棠,还没兑现 “打完仗就去潭柘寺听戏”的约定。
还没......
\"砰!\"
子弹穿透肩膀的瞬间,段明昭竟然笑了。
他妈的,真疼啊。
比当年在军校摔骨折还疼,比第一次中弹还疼,比......比什么都疼。
血从肩膀喷出来,热得发烫,溅在脸上、颈间,又很快被残阳的热气烤干。
他跪倒在地,刺刀插进土里,撑着没让自己趴下。
“弱い者!”“死ね!”
日语混杂着大笑声,几个日本兵从坦克上下来,他们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段明昭的脑袋。
段明昭抬头,血糊住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几团模糊的土黄色影子。
他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操......你......妈......\"
\"砰!\"
第二枪打在胸口,他仰面倒下,后脑勺重重磕在砖石上。
天空真蓝啊。
蓝得刺眼,蓝得虚伪,像一块崭新的裹尸布,干干净净地铺在北平上空,盖着底下的血与火。
血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军装前襟上,那枚怀表的位置。
表早就停了,指针永远停在某个时刻,就像他的命,也要停在这里了。
段明昭眨了眨眼,血痂又裂开,视野红得发黑。
他忽然很想抽烟,很想喝一口邵庭泡的茶,很想再听一段《贵妃醉酒》。
他想活着。
\"砰!\"
第三枪。
黑暗吞没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嘶吼,像哭,又像笑,穿透了枪声与炮火:“少帅 ——!”
别他妈喊了……快走吧……
这是段明昭意识里最后一句话。
北平陷落了。
但那些浸透在砖石里的血,那些刻在城墙根的骨气,那些永远留在巷战里的嘶吼,永不消亡。
它们会变成土里的根,等着某天,抽出带着新芽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