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瑞的脸上,那抹病态的苍白之下,浮现出一丝笑意。
她轻轻颔首,仿佛对范隐的识趣感到满意。
“范隐,你说的对。”
“这世上,有些事,不知道,确实比知道要好。”
范隐也笑了笑,他端着那盏已经凉透的茶,却没有再喝。
他忽然开口,话锋转得生硬而突兀。
“殿下之前,似乎是被陛下下旨,遣回信阳封地,静心思过。”
“旨意上说,无诏,不得回京。”
车厢内那馥郁的香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滞重。
范隐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不知殿下此次回京,可有陛下的旨意?”
李芸瑞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美艳的眸子里,原本的慵懒与玩味,被一种更深的东西所取代。
她轻声说道。
“当然没有。”
范隐的眉梢微微挑起。
“殿下这是要抗旨?”
李芸瑞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恶意。
“是啊,我抗旨了。”
“要不然,等回了京城,你去向陛下告发我?”
“让陛下,下旨处死我。”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情人耳边低语,吐出的话语却淬着剧毒。
“正好,也让宛儿在出嫁之前,亲眼看着自已的母亲,是如何被她未来的夫家,给送上绝路的。”
范隐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
“殿下您若是现在就死了,宛儿于情于理,都得为您守孝三年。”
“这三年里,可不能成婚。”
他像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苦恼,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给出了一个建议。
“我看,还是等他们完婚之后,殿下再死比较好。”
李芸瑞的眼波流转,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这个提议,倒也不错。”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范隐身上。
“不过,换个想法,还是等你死了更好些。”
“毕竟,范贤若是为你这个兄长守孝三年,也同样耽误婚事。”
范隐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雀跃。
“呀,真是没想到。”
“殿下您如今,居然已经同意让宛儿嫁给范贤了。”
李芸瑞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那姿态里带着几分身为母亲的无奈与纵容。
“哎呀。”
“以前是不同意。”
“可没办法,宛儿那孩子,就是认准了范贤。”
“做娘的,还能怎么办呢?”
“她若是不愿,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他们分开。”
她的目光在范隐身上逡巡了一圈,那抹无奈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货品般的玩味。
“更何况,还有你这个做兄长的。”
“这可是一桩买一送一的好事啊。”
“说实话,范隐,上一次我们在长信宫见面时,我曾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一样的疯子。”
李芸瑞的眼神变得悠远,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可是,你却说,你不是不怕死。”
“你说,你是不会死。”
她轻笑出声。
“我当时只当你年少轻狂,太过自负。”
“但现在,我改观了。”
“你能从北奇安然归来,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刺杀。”
“甚至,能在叶留云的手下活下来,还让你窥得了那所谓的……半步大宗师的门径。”
她看着范隐,眼神里混杂着惊奇,欣赏,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如同猎人看到珍奇猎物般的兴奋。
“你不是自负。”
“你只是自信。”
“哎呀,你这样的人,我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浓郁的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却透着一股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我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亲手摧毁你的自信,更有趣了。”
“一想到,将你所拥有的一切,你所倚仗的一切,都一点一点地碾碎。”
“看着你从云端跌落泥潭,看着你脸上那永远不变的从容,被惊恐和绝望所取代。”
“那该是何等美妙的景象啊。”
范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依旧坐在那里,身形放松,仿佛对方描述的,是与自已毫不相干的别人的命运。
直到李芸瑞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
“那我就,恭候了。”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混杂着血水泥土的官道,发出沉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