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身带着暗红的血肉和细小的碎骨屑,一点点从指甲缝中抽离,每拔出一分,贺景春的身体就绷紧一分,指节蜷曲,连脖颈处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眼泪混合着冷汗从眼角滑落。
“噗!”第一根钢针终于被完整拔出,足有三寸长,针尖还挂着一丝肉丝。
贺景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撕裂了大殿的宁静,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若非齐国安早有准备按住他的手腕,恐怕要生生翻滚起来。
齐国安连忙用止血药粉敷在伤口上,动作又快又轻,他将那根钢针放在银盘里,“叮”的一声脆响,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寒。
“春哥儿,看着师父,”
齐国安一边颤抖着为他缠上干净的纱布,每缠一圈都要轻轻按一按,确认不会勒得太紧,一边轻声安抚:
“想想你小时候,跟着师父在药圃里种甘草,甜着呢……马上就好了,马上……”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却始终稳稳当当:
“当年你被你那狠了心的爹打得半死,都能咬着牙挺过来,这点痛咱不怕……”
贺景春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再次昏迷过去,可眉头依旧死死皱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第二根钢针钉在拇指指骨上,齐国安刚一用力,贺景春便剧烈抽搐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整个人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被贺景时和朱成康死死按住。
“春哥儿,看着师父!”
齐国安提高声音,将自己的手递到贺景春唇边:
“疼就咬着师父!别伤着自己!”
贺景春却是不肯,朱成康便把自己的左手递了过去,平静道:
“咬着。”
贺景春的牙齿猛地咬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咬碎骨头,朱成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钢针拔出的瞬间,贺景春的牙齿松了些,嘴里溢出的血沾在朱成康的手腕上,与他自己的血混在一处。
齐国安看着贺景春指甲盖被钢针带得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肉垫,老泪又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贺景春的手背上。
两根,三根……
银盘中的钢针越来越多,每一根都沾着血肉,撞击声连成一片,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贺景春早已疼得没了力气,从凄厉的痛呼变成微弱的呜咽,身体软得像一摊水,只有在钢针拔出的瞬间,才会猛地抽搐一下,连咬朱成康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
当最后一根钢针被拔出时,银盘中的钢针已堆成一小堆,每一根都沾着血肉,针尖发黑,贺景春的十指早已不成模样,血肉模糊,指骨隐约可见,不少指甲彻底脱落,露出底下鲜红的焦肉。
当上药包扎好后,将银盘捧到皇帝面前,老泪纵横:
“陛下,王妃殿下十指骨膜受损严重,右手又是骨折,若想恢复如初,难如登天,此等酷刑,形同虐杀,恳请陛下为老王妃做主!”
皇帝看着银盘中那十根带血的钢针,又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贺景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拍案而起,龙颜大怒:
“苏家好大的胆子!传朕旨意,褫夺苏庆依的封号,与三皇子的婚事作罢,即刻将她押入天牢,严刑审讯!苏庆祥身为其兄,难辞其咎,暂停都御史之职,听候发落!”
朱成康伏在地上,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就在此时,文官班列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道身影猛地踉跄而出,他素日最讲仪态,此刻却官帽歪斜,鬓发散乱,连朝靴都踩错了方位,全然失了平日的沉稳,正是贺砚清。
他全然忘了朝仪,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贺景春那血肉模糊的双手上,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哆嗦着开合数次,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身子剧烈颤抖,仿佛秋风中即将折断的残叶,随时都会坠下。
“……我儿……”
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破碎的、近乎老猿泣血般的哀鸣。
良久,他喉头艰难滚动,挤出一声破碎的哀鸣,哀鸣里掺着绝望,那声音破碎得如同裂帛,像老猿失子般凄厉,听得人头皮发麻。
许多人皆知贺景春父母早亡,是齐国安和家里叔叔们照拂长大,此刻这模样,比亲父见亲儿受难还要痛彻心扉。
此刻这声“我儿”,情真意切得让人心头一酸。
贺砚清像是想扑到贺景春身边,脚步却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刚迈出一步,便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软软跪倒在金砖上。
他面朝御座,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陛下……陛下啊!”
他再次抬头时,老泪纵横,泪水混着脸上的惊惧与悲愤,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臣……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请罪,想控诉,却被极致的悲痛堵得语不成调,只能不住叩首,“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肩背耸动如风中残烛,哭得几乎断气。
这番失态,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冲击力。
一个刚因女儿诞下皇子而志得意满的皇亲国戚,此刻在九五至尊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老父。
贺砚清刚因女儿诞下十皇子荣升皇亲,本该志得意满,此刻却如寻常老父般在天子面前哭得毫无体面,那份绝望与悲恸让不少官员心生恻隐。
连龙椅上的皇帝,眉头也微微蹙起,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朱成康立在一旁,垂眸看着伏在地上的贺砚清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这个老狐狸倒会借势发挥,把时机掐得精准,浑水摸鱼的本事倒是一流。
这时,早有安排的人适时出列,沉痛奏道:
“陛下,贺少卿骤见侄儿惨状,悲恸失仪,其情可悯。想贺家满门忠良,王妃更是陛下亲赐姻缘,如今竟遭此非人折磨,这…...这不仅是伤贺家之心,更是…...更是藐视天恩啊!”
这话如火星点燃干柴,瞬间点燃了贺砚清,他猛地止住哭声,用袍袖狠狠抹去泪痕,通红的眼眶却遮不住悲愤。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因痛哭而沙哑,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陛下!臣失仪本该万死,然臣此刻心如刀绞,有些话不得不言。”
他抬起泪眼,定格在皇帝身上,字字泣血:
“王妃能得陛下赐婚配与亲王,乃我贺氏满门九世修来的福分!他年少,若有行差踏错,陛下可打可杀,臣绝无怨言!然……”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冤屈与愤怒:
“然苏氏女竟敢私设刑堂,动用如此酷刑!此非仅伤王妃一人之躯,更是将陛下的赐婚圣旨,将皇家的颜面,践踏于脚下啊陛下!”
说着,他颤抖着抬手指向地上昏迷的贺景春,那双手便是最血淋淋的证据。
紧接着,他话锋猛地一转,再次叩下头去,语调变得无比沉痛与自责:
“臣…臣教女无方!贤妃娘娘在宫中,若知她视若亲弟的王妃遭此大难,不知该如何痛彻心扉,惊惧交加…...她…...她还要抚育…唉!”
说到此处,他恰到好处地收了声,将“抚育十皇子”几个字咽回腹中,化作一声充满担忧的长叹。
齐国安垂头盯着地砖,悄悄白了他一眼。
这老东西,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着是哭诉,实则句句提醒皇帝:贺家有皇子傍身,动贺家便是动皇嗣根基。
贺砚清伏在地上,声音恢复了臣子的恭顺,却带着心灰意冷的悲凉:
“臣今日殿前失仪,罪该万死,甘受陛下任何惩处。只求陛下圣察,为我贺家,为王妃主持公道…...臣,叩谢天恩!”
言罢,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俯首,肩膀微微颤动。
皇帝看着脚下痛哭流涕的贺砚清,再看看奄奄一息的贺景春,想起刚出生的十皇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又念及苏家日益膨胀的势力,眼底的决断渐明。
他收起神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贺爱卿且平身。尔之悲痛,朕已知之。贺家忠心,天日可表。此事,朕必会给你,给王妃,给贺家一个交代。”
贺砚清浑身一震,再次叩首,哽咽道:
“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泪水汹涌而下,其中却藏着几分无人察觉的释然,这趟浑水,他终究摸到了最大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