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回想起秦可卿殁了之时,两府人的猜测与讳莫如深,微微蹙眉,接着说:
“珍大爷出面,想请我们奶奶帮忙协理东府后院的丧事和日常事务,说是暂代,等尤大奶奶好了再说。”
“我们奶奶那时正是喜欢揽事显能的时候,加之两府本就是同气连枝,便应承了下来。”
“我们奶奶协理东府办丧事时,曾经带着我去过天香楼一次,是去清点查封还是怎么的,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她当时看着那陈设华美的屋子,似乎感慨了一句‘这些好东西白放着落灰,可惜了了的’,后来……”
“好像确实吩咐了东府几个还算得力的管事媳妇和婆子,将屋里一些容易搬动,又比较值钱的摆设、器皿、帐幔等物,小心收拣了起来,说是暂且入库,免得糟蹋了。”
说到这里,平儿眼神微闪,语气中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迟疑,看了看沈蕴,欲言又止,似乎接下来的部分,涉及一些更隐秘或更复杂的内情。
沈蕴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见她如此神态,心中更是一紧,知道关键可能就在后面。
忙倾身向前,靠近平儿一些,急切追问:
“好平儿,那后来呢?这些收拣起来的东西,最后都去哪了?是入了宁国府的公库,还是有了别的去处?”
说话间,握住平儿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信任和紧张,似乎希望她能想起更多细节。
平儿抬眸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出沈蕴认真倾听的面容,一时间却没有急着接话。
轻轻咬了咬红唇,贝齿在柔嫩的唇瓣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似乎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和纠结,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轻易吐露。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平儿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平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双总是温柔平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还是实话实说了,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爷,本来这事涉及我们奶奶的一些阴私,妾本当恪守本分,将它烂在肚子里,不该和任何人说起。”
说话间,微微停顿,目光与沈蕴相接,接着说:
“可既然今日是爷您问起,而且是为了正事,那妾也只能僭越,将所知的事情告诉爷了。”
沈蕴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那份挣扎、犹豫,以及最终选择信任和坦诚的艰难。
心中一动,非但没有催促,反而更加温和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柔和带着体谅的语气说道:
“平儿,别为难自己,若是实在无法说出口的隐秘,或是有违你本心原则的事情,你千万别勉强。”
“我找你来问,是信你知你,却不是要逼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说话间,沈蕴眼神真诚,毫无逼迫之意,只有全然的尊重。
平儿听得心中暖流涌动,鼻尖甚至微微一酸。
沈蕴向来极为尊重她们这些女子,重视她们的感受和意愿,无论身份高低,从未有过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逼迫,更不曾让她们做过违背本心、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份尊重,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尤为珍贵。
抿了抿已经恢复血色的嘴唇,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旧主的最后一点忠诚与愧疚,也有对往事的唏嘘,以及面对眼前人全然的信任时,那份无法再隐瞒的释然。
“唉……”
叹息间,平儿目光投向烛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仿佛在看逝去的时光:
“如今我们奶奶已经身陷牢狱,贾琏也已意外身故,许多事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真正的妨碍了,更何况,是爷您想知道……”
说到这里,再次看向沈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平儿似乎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将自己所知、所记忆的事情,清晰而条理分明地说了出来,不再有任何保留。
“当年,东府的珍大爷请我们奶奶过去帮着料理小蓉奶奶的丧事,一来是尤大奶奶‘病倒’,二来也是看重我们奶奶的能干和魄力。”
“奶奶她表面上,自然是雷厉风行,将丧仪办得风光体面,处处周全,赢得了满堂彩,挣足了脸面和权势。”
“但私底下以奶奶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又岂会真的只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