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八月,玄武湖的荷叶绿得发油,五军都督府的青砖地被日头晒得发烫。李明坐在案前,手里的狼毫笔在公文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小楷——这是刚拟好的《江南税赋新章》,墨迹未干,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案头堆着各地送来的卷宗,最上面一本标着“苏州士绅查抄名录”,里面记着三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红叉,旁边注着抄没的田亩数、金银数,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片冰冷的蛛网。
“都督,松江府的卷宗到了。”亲卫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木盒,“张知府说,最后三家士绅也把隐匿的田契交上来了,补交的赋税折合白银十七万两,已经存入江南银行。”
李明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江南银行是去年在吴文轩的建议下从楚兴银行改名过来的。吴文轩的理由很简单,楚兴银行当年只是在湖广一地开办的银行,如今分行、支行已经遍布江南各地了,再叫楚兴银行就有点小家子气了,所以就改为了江南银行。
江南银行南京分行营业部装修的气派非常,黄铜铸就的柜台比衙门的公案还高,银票上印着李明的大头像,百姓们私底下亲切地称呼银票为“李大头”!
据说个南京户部员外郎私底下找工匠想仿造银票,结果被锦衣卫抓去,在秦淮河畔当众枪毙了——那是李明定下的死规矩,凡敢伪造、变造银票者,杀无赦。
一年前的南京,这里的官绅们可没这么“懂事”。那会儿他刚通过经济战打服了粮铺后面的士绅集团,没几天就又有几十个举子跪在衙门前哭哭啼啼,说他“重赋伤民”;苏州的大族顾氏甚至敢私藏刀剑、步枪、手榴弹,趁夜煽动佃户闹事。他没废话,让第一师师长王广宇派一个营围了顾家大院,直系男丁处斩,其余亲眷一律发往矿山开矿,抄出的两千亩隐田分给了佃户,只留了块“顽抗者戒”的石碑立在门口。
“硬的得有,软的也不能少。”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那些从武昌学堂派来的学生娃,如今都成了清查江南士绅土地的主力。
为首的那个叫赵文彬,才二十岁,却敢拿着丈量出来的账册,硬闯进常州知府的私宅,指着账册说“你在常州为官三年,暗中收受士绅孝敬田土六百亩,带去南京交督察院处理!”当场就让驻军把知府拖走了。
这些学生们用学堂里学到的的丈量法,拿着皮尺,带着驻军,把江南的田亩清得比算盘珠子还明白,那些被官吏和士绅们联手隐匿的隐田,没一处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正想着,门外传来靴底踏地的声响,脚步急促。李明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张明辉——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最近总是穿着那双铁掌靴,走在石板路上像打更,这是张明辉怕李明思考问题时没注意到自己,突然出现犯了忌讳。
“都督。”张明辉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捧着个火漆封口的信封,蜡印上是锦衣卫的鹰隼标记,“西南密信。”
李明接过信封,指尖触到蜡印的凉意。他用小刀挑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加急送出的。只扫了两眼,他眉头便拧成了疙瘩,把信纸往案上一扔:“永历帝被孙可望、李定国二人接入营中,封孙可望为平东王,李定国为安西王?孙可望还想借着这名号号令西南?”
张明辉垂着手,眼角的余光瞥见信上的字:“据眼线报,孙可望已用永历帝名义发了二十多道诏令,云南土司献了五千土司兵,四川旧将吴之茂也派儿子吴新雄带两千兵马前去听命,连前明兵部尚书堵胤锡都跑去投奔了。咱们是不是让第五师打过去,灭了他们?”
李明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滴滴凝固的血。他沉默片刻,突然摇头:“动不得。”
“都督?”张明辉有些诧异。以眼下第五师的战力,进兵西南并非难事。
“北边清军才是心腹大患。”李明回身指向地图上的淮河一线,那里密密麻麻标着清军的动向——多铎在济南整兵,谭泰的正黄旗已抵泰安,吴三桂入川后正与李国英合兵,显然在图谋川南。“现在跟孙可望、李定国死磕,等于给清军可乘之机。等北伐成功,收拾西南不过是翻掌之事。”
他抓起案上的令箭,目光锐利如刀:“传我令,第五师孙德胜部即刻移驻梧州,沿浔江构筑三道防线,师属炮营架在白云山,绝不能让西南兵马踏进广西一步。告诉他,防线丢一寸,提头来见。”
张明辉接住令箭,铁掌靴在地上磕出脆响:“属下遵命!”
“纪伯长的第四师,回防湖广。”李明又扔出一支令箭,“驻守岳州、常德,把武昌兵工厂新造的后膛炮拉过去,沿江筑炮台。既要防清军南下,也要盯着西南的动静。”
两支令箭发出去,他的目光落在长江北岸:“守江必守淮,这话不能忘。”他拿起第三支令箭,“王广宇的第一师,即刻渡江北上,进驻扬州。沿高邮湖、宝应湖挖壕沟、筑堡垒,把淮安、海州的明军各部都编进来,他们虽然打不了硬仗,但放在前线挖掘壕沟、后方押运粮草还是可以的。”
“另外,让他别只盯着清军,山东的刘泽清已经跑到徐州了,清军再南下估计他又要往扬州跑了。让王广宇警惕点,刘泽清敢往扬州跑,就给我狠狠地打,这东西打清军不行,祸害老百姓有一手,不能让他把扬州祸害了。咱们一寸土地都不能让给清军和刘泽清。”
“董鹏飞的水师负责转运、护送运往江北的物资、弹药,不得有半点差池。”
“那南京防务……”张明辉迟疑道。城中此刻只有一个旅,兵力确实单薄。
“调我结拜大哥满天星的第三师回防南京。”李明早有盘算,“就兼任九门提督好了。令他接管聚宝门、通济门各门,一切城防事物都归他节制。让张天德的兵部给第三师补足弹药,把城墙上的那些过时了的西洋红衣大炮全换成武昌造的后膛炮。”
思索片刻,李明似乎下定了决心:“再令苏怀玉率第二师,随第一师北上,进驻泰州、泰兴,与扬州形成犄角。任命王广宇为江北提督,统一调度江北各部,粮草由户部直发,不得延误。”
四支令箭依次排开,像四道铁闸锁住了南北防线。李明看着令箭,语气沉稳:“告诉王广宇,稳住阵脚后,逐步向北进兵,今年冬天,我要在徐州吃饺子。”
张明辉领命退下没多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却带着几分拖沓,像是脚底下灌了铅。亲卫进来通报:“都督,前礼部尚书钱谦益求见。”
李明眉头挑了挑。昨日刚下的令,免了钱谦益的礼部尚书,改授个“文渊阁学士”的闲职,这老东西倒是来得快。“让他进来。”
钱谦益穿着件半旧的绯色官袍,领口磨得发亮,手里还攥着个锦盒,进门就作揖,腰弯得像张弓:“都督,老臣听闻……听闻吏部新议,要将老臣调任闲职?”他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老臣虽年迈,却还能为都督效力,那些礼仪典章,江南的士子们……”
“钱大人。”李明打断他,手指在案上敲了敲,“江南的税赋清了,土地查了,连苏州顾家都成了石碑,你觉得现在这朝堂上,还需要谁来管礼仪典章?”
钱谦益的脸瞬间白了,锦盒“啪”地掉在地上,古玩名玉摔落一地,这些奇珍异宝本是他拿来打点李明的。“都督明鉴,老臣……老臣对都督绝无二心!当年南京城破,是老臣带头献的城门……”
“所以才留你到现在。”李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阴影将钱谦益整个人罩住,“你当我不知道?上个月你还在府里秘密召集心腹官员,说什么‘武人治国,斯文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