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黄虎陨(1 / 2)

南充县城的夯土城墙在暮色里泛出暗红色,张献忠勒住马缰,看着城门楼上重新竖起的“大西”黑旗,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笑。这一路从汉中逃来,弟兄们把鞋底都磨穿了,如今总算能喘口气——城门口堆着一袋袋刚缴获的粮草,麻袋上还印着“南充库”的朱红印记,都是昨日破城时从县仓里搜出来的。这批粮食本是县衙刚刚征收上来的,要转运到府城去的,此时正好便宜了张献忠。

“父王,清点完了。”孙可望从城门里快步走出,甲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城里和附近的百姓五万出头,挑出青壮一万二,都编进了辅兵营;骡马六百三十七匹,能骑的二百一十四匹,给老营骑兵补了缺。”他递过来一本有些磨破了的账簿,同时嘴里说到:“父王,我大西军老营现有精骑三千一百人,步兵一万五千六,辅兵四万八……”

张献忠没接账簿,只是拍了拍马脖子。这匹黄骠马跟了他三年多了,一路驮着他跋山涉水,趟过黄河,跑过蜀道,马鬃都磨秃了。“把那一万二青壮都编进前军,”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在仓库里找找,把那些压箱底的破烂兵器都发下去。”

“父王,咱们一路南下,后面清狗追的紧,辎重大多都丢了,南充库房里就百十件破烂刀枪、鸟铳根本不够用……”孙可望一脸为难地说道。

“不够就给他们每人发根削尖的木棍,告诉他们,拼命时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就把他们的家小砍了喂狗。”张献忠蜡黄的脸上满是怒容。

李定国站在旁边,眉头拧成个疙瘩。他刚从城里过来,立刻拱手行礼:“父王,孩儿刚才巡视时看辅兵里有不少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人才,很多都是南充县衙的小吏,”他低声道,“要不要挑几个出来帮着咱们管粮草?”

“管个屁!”张献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些衙门里的小吏最是油滑,万万不可相信!老子当年做衙门捕快时最是见不得这些黑心小人,所以在陕西、山西、河南、汉中老子破一个城就先把那些官老爷和胥吏都杀光,这样世道才能太平!如今老子也称王了,你和可望都劝老子少杀,老子这才饶了他们一条狗命!”

他瞥了眼远处的田野,新插的秧苗被马蹄踩得稀烂,“让他们去挖战壕。传令下去,让孙可望带五千步卒守县城,其余人马都去北门外两里扎营。三天内,我要让北门外大营跟县城互成犄角!多铎那厮追得紧,咱们大军不能都进城死守,以免被包了饺子,得把主力放在城外,留点退路。”

三日后,北城外的营寨立了起来。一万多步兵修起来了栅栏、搭起帐篷,辅兵们在寨墙外挖了丈宽的壕沟,里面插满削尖的竹片、木刺。李定国带着三百老营骑兵在周边巡逻,以防士卒逃跑,马蹄踏过刚翻的泥土,惊起一群白鹭。“将军,西边发现烟尘。”一个斥候指着远处的山坳,“看着像清军的斥候。”

李定国勒马远眺,眉头皱得更紧。他腰间的左轮手枪只剩三发子弹,是从汉中突围后仅存的,这些日子一直舍不得用。“你速去打探,其他人随我回去禀报父王,”他调转马头,“让弟兄们备好家伙,今晚怕是睡不安稳了。”

张献忠正在县城衙署里喝酒,面前的铜盆里煮着块狗肉,油星子溅得满桌都是。

听见李定国的禀报,他把酒碗往桌上一墩:“来得正好!老子正想活动活动筋骨!”他抓起虎头刀,刀鞘上的宝石在油灯下闪着光,“定国,你带着能奇、文秀守营寨;孙可望,你守县城;老子亲自去瞅瞅多铎那龟孙子的营盘。”

“父王,万万不可!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探察敌情之事交给斥候就是,您何必亲自去冒险呢?”李定国听后立刻劝阻。

“你懂什么!老子当边军时你还在玩泥巴,这些斥候老的油滑怕死,远远的看一眼就回来瞎编;年轻的没经验,看不出名堂。老子不去,怎能知道清狗真实情况?”

张献忠说的还真有些道理,那些干得久的斥候还真就大多是些怕死之辈,所以很多将领们真就有战前亲自侦察敌情、勘查战场的习惯。

李定国想到以前张献忠也总是喜欢战前亲自探察敌情,每次也都没事儿,也就不再继续劝说。

三更天的月色像层薄霜,洒在清军的帐篷上。张献忠带着四个亲兵趴在三里外的土坡后,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镜片上蒙着水汽。多铎的大营扎得很有章法,一万满洲八旗居中,汉八旗和绿营兵在外拱卫,篝火连成片,哨兵提着灯笼来回走动,甲叶碰撞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王爷,您看那边土坡。”谭泰指着远处,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多铎。

多铎接过望远镜,镜片里五个黑影正往营寨摸来,领头那人的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暗光,不是张献忠是谁?

“有意思。”多铎嘴角勾起冷笑,对身后的谭泰挥了挥手,“调十个神射手拿步枪去寨墙后,埋伏着,等张献忠那厮进入射程之内内再动手,别惊了他。”

不久十个神射手就悄悄地猫腰跑到了寨墙后埋伏起来,手里的步枪都早已上了膛,枪管上的瞄准星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张献忠看得入神,没注意脚下的碎石。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滚下坡,一路“轰隆隆”地混下山坡,最后“咚”地砸在地上。

远处清军哨兵似乎听见了动静,灯笼晃了晃,似乎朝着里张望了一下,然后就走开了,去看其他地方了。

“废物。”张献忠低声骂了句,然后立刻起身猫着腰向寨墙方向摸去,身后四个亲兵立刻跟上,又往前跑了两里多,此时离寨墙已经不到百步距离!

张献忠跑到一小片草丛正要卧倒,隐约间就听寨墙后响起“动手!”的喝令声。

“砰砰砰!”十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张献忠只觉胸口一热,像被重锤砸中,手里的望远镜再也拿不住,重重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