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汉沔血火(1 / 2)

奋武二年五月初五的日头刚过辰时,汉江滩涂就被晒得发烫。多铎的中军帐前,一万满洲八旗披甲战兵列成严整的方阵,甲叶在阳光下泛出青蓝冷光,像一片移动的冰原。正黄旗都统谭泰骑着匹黑马,头盔上的红缨穗子垂到肩头,他身后的护军们左臂都戴着黄绸护袖,右手按在腰间的顺刀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些人是从关外带来的百战精锐,好多都是从深山里抓来的野女真汉子,他们个个悍不畏死,敢打敢拼,是满洲各旗主争抢的重要资源。

方阵后面,是黑压压的两万包衣阿哈。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只在腰间围块破布,有的扛着云梯,有的推着粮车,还有的背着捆成捆的芦苇、一袋袋的泥土——那是用来填护城河的。一个包衣不小心踩掉了前面人的草鞋,被对方回身一拳打在脸上,鼻血顿时涌了出来,却不敢作声,只是佝偻着腰把草鞋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镶白旗的一个牛录章京见了,挥着鞭子抽在两人身上:“让你们不老实待着!一会儿干活不卖力气!耽误了攻城,把你们俩扔进江里喂王八!”

包衣队伍里有个叫刘老三的矮瘦汉子,是去年在真定被俘,此刻正扛着根磨秃了的长矛,矛杆上还留着老鼠牙咬的痕迹。他偷偷抬头看了眼前面的披甲兵,那些人的甲胄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家里的婆娘孩子还在北京为奴,若这次能活着回去,或许能换个轻松些的活计。

“王爷,甲兵和包衣都已列队完毕。”参领绰尔济弯腰禀报,他的甲胄上沾着露水。多铎正坐在帐外的凉棚下,手里把玩着一支左轮手枪,枪身上还刻有枪号,显然这是李明的武昌兵工厂出产的。他瞥了眼滩涂尽头,刘芳名的一万陕甘绿营正扛着长矛往江边挪,那些人脚上的草鞋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兵草鞋早已磨破,露出的三根脚趾在滚烫的沙地上蜷缩着。

“让包衣做好填护城河的准备。”多铎把左轮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声音里带着关外的寒气,“告诉谭泰,午时三刻炮响后,包衣填河,绿营打头阵,谁敢后退,就地处决。”他说话时,阵后的包衣堆里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一个中年瘦弱汉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旁边的监军八旗甲兵抬手就是一刀,汉子像段枯木似的倒在地上,鲜血四溅,四肢抽搐了半天就没了声息。

“都看见了吗?再敢乱动这就是榜样!”八旗甲兵傲然的喝道。

周围的包衣奴才们噤若寒蝉,眼神中透出了深深的恐惧。

城头上,张献忠正蹲在垛口上啃粽子,箬叶的清香混着城砖的霉味钻进鼻子。他身后的大西军老营兵们也在吃东西,刀牌手王二麻子把最后一口麦饼塞进嘴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露出里面一件已经褪色的红色号衣——那是崇祯十三年他在陕西边军时发的。当时他因为边军欠饷半年,家里老娘都快饿死了,脑袋一发热,就跟一群大头兵去找游击将军刘世龙闹饷,结果刘世龙派家丁弹压激起兵变,混乱中刘世龙不知道被谁捅死了。朝廷追究,大家一哄而散。王二麻子从明军这里逃出来后就投奔了张献忠,一直到现在也是个手下管着十几个兄弟的小头目了。

“罗汝才那厮的人动了没?”张献忠把箬叶一扔。

城下一个神情猥琐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手里还攥着个被箭射穿的头盔:“将军,罗将军的三万兵马在西门外大营里备战,就是……就是他的营里老弱看着得占大半。”

张献忠“嗤”地笑出声:“这老滑头,带的兵还没使唤的奴才多!”他拽过身边的令旗,对孙可望道:“你带人去瞅瞅,看他那成色到底如何——去年在河南就是他那不中用,最先掉了链子,咱们才败得那么惨。”

罗汝才的营地里,上千骑兵精锐正下马蹲在寨墙后的地上晒太阳,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两个辅兵,有的给揉腿,有的给递水。罗汝才坐在帐前的胡床上,手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衣襟里来回拨弄,女子满脸羞红,却不敢出声。

周文江在旁边念着账本:“大王,我军库存绸缎三百匹,粮食五千石,黄金七百三十两……”“去多派些人,把那些辅兵都给老子看住了。”罗汝才打断他,“上次在南阳和王铁牛的骑兵大战时,就是一帮辅兵趁机卷跑了老子的所有银子,这些狗东西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帐外突然传来争吵声,一个弓箭手嫌辅兵递的水太烫,抬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那辅兵捂着脸,眼里噙着泪却不敢哭——他是去年从开封掳来的秀才,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罗汝才瞥了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什么打?直接杀了就是!等破了对面的鞑子兵,随便抓几个便是。到时候老子带你们去城里抢几家富户,有得是女人玩。”周围兵痞们听后一阵欢呼。

午时三刻的鼓声刚落,鞑子布置在北岸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就炸响了。铁弹拖着黑烟砸在西门城墙上,砖石迸飞,一个正在垛口后打瞌睡的大西军小兵被飞溅的碎砖削掉了半边脑袋,血溅了张献忠一脸。“狗娘养的!”张献忠抹了把脸,抓起身边的虎头刀,“都躲好了,他们的炮打不久!等他们冲上来就把滚木推下去,砸死他们!”

果然,炮声响了六七轮就因为炮膛过热停了下来。一群绿营兵乌压压地冲了上来。

“快,扔滚木檑石,砸死他们!”王二麻子大声招呼手下。

城头上的大西军把削尖的硬木、大块的石头、砖头不要钱似的就往城下扔去,绿营兵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来。刘芳名在城下气得哇哇叫,拄着拐杖来回转圈:“给老子上!第一个爬上城头的,破城后赏娘们儿十个!”刘芳名的腿早年因为中箭受了伤,导致走路一瘸一拐,所以背后被人称作刘瘸子。

绿营兵们一听有十个美女的赏格,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红着眼往上冲。

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刚沿着云梯爬到城头附近,伸手抓住垛口就用力向上,却突然被城上的王二麻子一朴刀齐根砍断手指。失去抓握的他惨叫着跌下云梯,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上。

王二麻子正挥刀再砍下一个要爬上来的绿营兵,突然胸口一痛!他缓缓低下头,一支破甲重箭正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汩汩流下。随着一阵无力感传来,王二麻子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老娘在家饿死了没……”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汉八旗统领石廷柱正指挥包衣填护城河。那些包衣扛着芦苇捆往河里扔,有的刚扔下去就被城上的箭射中,尸体栽倒在河里,浮在水面上,看得后面的人心里一阵阵发寒。刘三也被后面人推着来到了护城河边,冰冷的血腥气、远处飘来的硝烟呛得他直咳嗽,他抱着芦苇捆往前挪,头顶上的箭嗖嗖飞过。走在前面的一个包衣的脑袋突然被一颗铳弹击中,就在他眼前砰然炸开,脑浆糊了他一脸。

刘三只感觉死神从未与自己这么近过,极致的恐惧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本能地就扔下芦苇转身想往回跑去。

“嗖”一只箭射穿了他的后心,“扑通”一声背对着河面栽倒在了护城河里,再也没了声息。

“父王!东门告急!”刘文秀的声音从东边传来,他的左臂被铅弹打伤,血顺着甲胄往下滴,“吴三桂的关宁军快爬上城头了!”张献忠抬头一看,东门方向的烟尘里,关宁步兵的红缨盔像一朵朵妖异的花。“李定国!”他吼道,“带两千人去支援!别省子弹了,用步枪!”

李定国领命而去,他的麾下有三百精锐,每人手中都有一支武昌兵工厂原产的新式步枪。

这步枪虽然先进,但仿造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关键是步枪弹底火,准确说是雷汞的制造技术太尖端,除了李明的武昌兵工厂谁也仿造不出来!

而李明虽然卖军火,但自从被江南第一刺客杜文卓带人当街刺杀,闹出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枪战之后,他对子弹的销售就开始大规模收紧了。每月仅仅向其他明军卖出一千发子弹!同时对于子弹的出售也定得极高,一两银子一发,就这还只是出厂价!

自从北京陷落,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李明干脆就彻底不再向其他明军出售子弹、炮弹,愿意嘛,赚得太少,将来一旦开战还对自己不利,所幸就不卖了。

而张献忠的大西军常年流动作战,黑市上的子弹都炒到了三两到五两银子一发,就这还有价无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