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陈斯远应承下来,红玉心下熨帖,待别过陈斯远便出了陈家。行不多远,便在巷子口进得一家客栈里。
一径寻到地字号房方才驻足叩门。
少一时,房门打开,便见佳惠双目红肿。见来的是红玉,紧忙将其让进内中。
两女甫一落座,佳惠便泣不成声道:“红玉姐姐,到底如何了?若远大爷能收留我,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
红玉笑道:“老爷应承了……不过中路院多的是荣国府来的奴仆,你来了只怕不大好。我思来想去,莫不如将你安置在沙井胡同呢。”
佳惠愕然,道:“沙井胡同?”
红玉道:“那处住的是尤氏两位姨娘,二姨娘不好说,三姨娘看着性子骄矜,却是个怜贫惜弱的,你过去好生服侍了,旁的不好说,保你一时平安还是行的。”
佳惠闻言紧忙起身要叩头,红玉慌忙将其拉扯住,叹息道:“早先同在绮霰斋时你便与我亲近,都说咱们亲如姊妹,你此时落了难,我又哪里会袖手旁观?”说话间又自袖笼里翻找出一些散碎银两,用布帕包裹了一股脑递过去,道:“这些银钱你且拿着防身。”
佳惠收了银子,又抽抽搭搭痛哭不已。
红玉安抚了佳惠几句,自个儿也是心思杂乱。荣国府乱象已生,不日那夏金桂便要进门,到时候只怕会更乱。偏生爹妈贪恋府中权势,一直不肯脱身。红玉心下就想不通了,再是府中管事儿也不过是奴才,哪儿有放了身契置办些产业来的自在?
暂将心思压下,临别之际红玉又道:“明儿个我与太太告了假,一早儿领着你往沙井胡同去。”
佳惠抽抽搭搭应下,扯着红玉的衣袖分外不舍。
转天一早儿,红玉果然领着佳惠去了沙井胡同,一应安置等事俱不多提。
倏忽几日,陈家平安顺遂,三房各自为宝玉婚事预备贺礼。黛玉寻了块九子墨,宝姐姐随意淘弄了册古籍,二姑娘预备了一件多子多福的玉佩。
薛姨妈与曹氏在此间住了月余,曹氏倒是住得爽快,偏薛姨妈越待越别扭。几次提出回转老宅,几次都被宝钗强留。到得二月中,薛姨妈再也待不住,宝姐姐眼见挽留不得,只得将薛姨妈与曹氏送回了老宅。
这日陈斯远回转家中,先往二姐姐、林妹妹处说了会子话儿,这才信步往东路院而来。
谁知入得内中便见宝姐姐手托香腮暗自蹙眉。陈斯远脚步一停,赶忙看向伺候着的莺儿,莺儿不好说什么,只呶呶嘴摇了摇头。
陈斯远心思通透,暗忖定是薛姨妈临行前说了子嗣之事。
说来也奇,上月丁道简便诊治过,说宝钗身子业已调养好了,说不定何时就能有了身孕。偏生月余光景下来,宝姐姐依旧不见动静。
陈斯远挪步上前,探手在宝钗面前晃了晃,笑着道:“妹妹想什么呢?”
宝钗赶忙回神,起身勉强一笑,待招呼陈斯远落座,又为其亲自斟了温热茶汤,这才说道:“妈妈也是,说好了要多住一些时日,偏生月余便急着回去。”
陈斯远笑道:“虽说东路院姓薛,可到底多了个我,想来岳母是有些不大自在。”
宝姐姐叹息一声儿,默然颔首,也当是如此。
陈斯远探手将宝钗扯进怀中,低声问道:“可是岳母又说了什么?”
宝姐姐瘪着嘴不言语。
老生常谈的话儿陈斯远不知说了多少回,情知多说无益,因是陈斯远便朝着莺儿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赶忙悄然退下,陈斯远干脆将宝钗横着抱起,大步流星便往梢间而去。
宝姐姐须臾方才回过神儿来,红着脸好一番捶打道:“哪儿有白昼宣淫的?快,快放我下来!”
陈斯远只是不理会,待到床榻上方才将宝钗放下,笑道:“劝说的话儿就算我没说腻,只怕妹妹也听出茧子来了,既如此,莫不如少说多做呢。”
宝姐姐大羞,挣扎着从陈斯远怀中挣脱,红着脸落座一旁,嗔怪道:“夫君又没个正经!让人瞧了去可怎生是好。”
陈斯远嘿然不语,只觉宝姐姐愈发秀色可餐。说来如今这三位夫人,真真儿是性子全然不同。
二姑娘自觉高攀,床笫间千依百顺;宝姐姐极好脸面,白日里有多拘谨,夜里就有多主动;至于林妹妹,如今尚且不曾圆房,不过性子颇为自在。许是白日里扛着小花锄葬花高兴了,下晌便会寻了陈斯远痴缠上一回。
更为难得的是,三位夫人都是聪慧的,换做前世叫做认知极高。
何谓认知高?能共情,体谅陈斯远的不易。懂的事儿,能帮着出谋划策;不懂的事儿,会仔细倾听陈斯远言说。
陈斯远待其好,其心下感恩,转头儿定会加倍奉还。便是偶有争执,也是以道理为大,不会因着小性子而固执己见。
略略点算,陈斯远身边儿认知高的女子可不算少。迎春、宝钗、黛玉三位夫人,邢岫烟、红玉、晴雯、尤三姐。诶?这岂不是三妻四妾了?
至于如尤二姐、司棋、莺儿之类认知低的,陈斯远有欲无情,待其自是另一种法子,不会与其掏心掏肺。
心思电转,陈斯远笑着惫懒起来,忽地翻身躺在宝姐姐膝上,逗弄道:“夫人何必挂怀,咱们往后多多努力就是了。”
宝姐姐气馁,也不知为何,被其一搅合,心下的不快竟消减了几分。见其一副惫懒模样,宝姐姐便探手为其揉捏起太阳穴来。
想起晌午时贾家来人递了信儿来,便道:“荣国府来了信儿,好似宝兄弟的婚事定下了?”
陈斯远头不抬眼不睁道:“二姐姐说了,太太拿了主意,宝兄弟要娶个两头大。”
宝钗撇嘴道:“两头大总要分作两头,那夏金桂还能不进荣国府不成?”
陈斯远悠悠道:“一则太太拉不下脸面,二则荣国府入不敷出,可不就要拿夏家的嫁妆填补亏空?”
宝姐姐庆幸着颔首,正待说些什么,忽地腻哼一声,却是陈斯远这厮不知何时将手伸进了衣襟里。
宝姐姐嗔怪不已,抬眼见莺儿早已避了出去,这才不曾说什么。
抬手在陈斯远鼻子上点了下,宝钗这才说道:“今儿个瞧邸报,好似又有御史弹劾甄家?”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说道:“甄家还想负隅顽抗,却不知自个儿早成了砧板上的鱼……”睁开眼来,陈斯远低声与宝钗道:“听闻前岁甄家老太太回了金陵之后就不大好,年前便病入膏肓。甄家上下惶恐不已,一直用参汤吊着老太太命,就想熬过这场官司。”
宝姐姐蹙眉道:“圣上总要给太上几分颜面的。”
陈斯远却嗤地一声笑了,道:“老太妃一去,太上这二年深居简出,你可曾听闻太上召见过哪位臣子?”
宝姐姐又不是傻的,顿时瞠目结舌,道:“莫不是——”
陈斯远一手点在宝姐姐丹唇上,道:“有些事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妹妹且想,连太上都如此,今上又岂会放过甄家?如今不过是熬着,只待甄家老太太一去,甄家只怕就要入罪。”
宝姐姐慨叹一声儿,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陈斯远心下却嗤之以鼻,所谓‘雷霆雨露’,说的是那起子依附皇权却没什么本事的臣子。他这等不党不群,偏生还有些能为的,只消日后不行差踏错,便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也奈何不得他。
说过此事,陈斯远忽而反应过来,道:“妹妹何时开始看邸报了?”
宝姐姐略略赧然,道:“夫君前朝为官,往后家中与诸般诰命往来,若不知前朝之事,岂不要拖累了夫君?”
陈斯远哈哈一笑,起身搂了宝姐姐好生亲热。二人正是情炽之时,忽听得院儿中脚步声渐近,旋即便有红玉与莺儿道:“老爷与宝太太可在?”
宝姐姐正是意乱情迷之际,闻声呼得赶忙推开陈斯远。却一时不查,陈斯远诶唷一声儿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宝姐姐愈发慌乱,赶忙拉起陈斯远,嗔怪道:“又作怪!”
陈斯远没皮没脸嬉笑不已,此时莺儿答对过红玉,便与内中道:“老爷、太太,红玉姐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