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高朗望着越来越近的青兕大旗,又转头看向了宿迁城头那些已经开始欢呼的守军。呆了片刻之后,他让副将继续维持兵马,而他本人则是直接单骑纵马向着飞虎军迎去。
飞虎甲骑皆是精锐,自不可能让侯高朗直接奔到辛弃疾面前,很快就有三名甲骑将其拦住,交涉几句之后就卸掉了侯高朗的兵刃,将其夹在中间,带到辛弃疾面前。
“末将淮西大军左军统制官侯高朗,参见大都督!”
侯高朗并没有任何自矜之态,而是直接下马,对辛弃疾躬身行礼。
辛弃疾勒住马缰绳:“我听说过你,乃是李显忠的心腹爱将。怎么,李太尉想要投降了?”
侯高朗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展示在辛弃疾面前,扬声以对:“正是如此。”
辛弃疾微微一愣,双腿不由得用力,将战马夹得唏律律嘶鸣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压下了马匹的躁动,接过亲兵转交的印信之后缓缓点头:“的确是招讨副使的大印,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李显忠此时乃是宋国有数的大将,为何会投降呢?”
单融在一旁听得真切,暗自撇嘴,这话说得,就如同这位喜欢吓唬人的大都督不想招降纳叛似的。
侯高朗言辞依旧诚恳:“内有昏君奸臣篡位,外有大义名分相邀,不敢不降!”
单融更加撇嘴。
这小侯将军根本就是将宋军大败一笔带过了,就如同宋军真的是被道义感召,方才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一般。
辛弃疾也是再次一愣:“既然如此,为何李太尉不来,而是你来?”
侯高朗更加恳切:“正如大都督刚刚所言,我家太尉乃是成名已久的大将,也是有脸皮的,如何能轻易来降?总该有个章程才成。”
辛弃疾挥手让陈文本继续率骑兵向前逼迫,同时下令让宗雄迅速带着邳州屯田兵来到近前,方才无奈对侯高朗说道:“那你且说说,要有什么章程?”
侯高朗眼神微微闪动:“我家太尉家人俱在临安,因此即便投靠过来,也不可能出仕,说不得还得诈死一番,改名换姓才成。”
辛弃疾直接嗤笑:“那大汉为何要招降李太尉?难道仅仅要养个吃白饭的糟老头子?”
侯高朗因为‘大汉’这个国号愣了片刻,随后咬牙以对:“我家太尉日夜想回到关西,他在那里也有人望,可以为汉王……”
辛弃疾郑重纠正:“是为天子。”
侯高朗这次失神时间更久,方才缓缓点头:“是……是为汉家天子经营关西。”
辛弃疾想了片刻:“有点意思了,继续说。”
“还有,不能对大宋官兵大肆屠戮。”
辛弃疾依旧是摇头:“什么才叫大肆?按照我军法度,有些人是必须要杀的,若是杀上几百人,算不算多?如果不算,上千人呢?”
侯高朗咬牙说道:“那就请大都督一定谨遵法度,否则……否则必然有人到天子面前打官司!”
辛弃疾嗤笑以对:“敢用天子的名义来威胁我,更有意思了,继续说。”
“待事态平息之后,还请天子能想办法接回我等降将们的家眷。”
辛弃疾先是点头,复又摇头:“没这么麻烦,很快我军就能打过长江去。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团聚就怎么团聚。”
“而且,我也可以代天子与你们作个保证,一定会一视同仁,只要你们尽心竭力,不会有任何官途上的阻碍。”辛弃疾正色说道:“大汉朝廷中,金国降人都有立足之地,女真人契丹人也有身居高位的,更何况同为汉人了。”
侯高朗终于点头,随后摘下头盔扔到一旁,大礼相拜之后,朗声说道:“那末将现在就让麾下儿郎放下兵刃,还望大都督能好生收拢,勿要有伤天和。”
说了句再正确不过的废话之后,侯高朗翻身上马,回到自家阵中。
而到了此时,处于营寨最当中的李显忠也发现了情况不对。
这也是句废话,作为打老了仗的宿将,若是李显忠见到前营旗帜纷纷落下,军士也有些骚动的情况下还不能明白发生何事,自家招子活该被抠出来扔黄河里了。
而李显忠摸了一下腰囊,证明了一些事情后,转头看向张琦长叹出声:“何至于此?”
能在李显忠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他印信偷走之人,也只有张琦了。
毕竟,张琦曾经就是李氏的家生子,甚至当过李显忠父亲李永奇的亲卫。换句话来说,张琦根本就是李永奇派到李显忠身侧的帮手,两人在逃到宋国之后干脆就以兄弟相称的。
张琦却是直接落泪:“阿辅,老将军老夫人他们走的早,李氏只剩下你一个独苗……老将军将我派到你身边的时候,让我好生看护,决不能让你害了性命。”
李显忠连连摇头:“可这样一来,你就害了我那几个不成器儿子的性命……”
张琦擦着眼泪:“不会的,不会的,小侯已经跟辛都督说好了,到时候诈死一番,足以敷衍过去。等风头过了,汉王就会想办法将咱们的家眷全都送回来。”
李显忠目光复杂:“除了你与小侯,还有谁?”
“昨日参加军议的两淮大将,几乎全都已经丧志,而且对朝中有了怨望,也觉得回到两淮,说不得还有个丧师辱国的罪名,还不如降了。”
李显忠扭头想着南方望去,却只见那几支刚刚出营的兵马果真停住了脚步,并且同样放下了大旗。
恰在此时,侯高朗也从前阵返回,来到李显忠身前,翻身下马,跪地叩首:“太尉,大汉已经建立,汉王已成天子,大宋君臣父子相残,朝中奸佞当道,已失天命。太尉,降了吧。”
侯高朗并没有压低声音,这则重磅消息很快就让周围军将纷纷惊愕出声,然而嘈杂声却很快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李显忠。
侯高朗却没有闭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说道:“若是太尉担心与大宋为敌,则可以去河东,率军回关西故乡。天下南北统一,战乱平息,岂不比在大宋偏安要强上百倍?!”
“末将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尉死得如此荒唐!”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李显忠却只能扬天咆哮,随后刚要从臂铠中抽出短刀,就被连忙上前的张琦摁住。
“阿辅!咱们为大宋拼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哪怕到史书上也足够了!难道你还真的想要让全家都死绝不成?!”
说到最后,张琦已经带了哭腔。
李显忠只是挣扎了片刻,就浑身感到一阵无力:“那就降了吧。”
众人如释重负。
张琦将李显忠身上的匕首收走,长舒一口气:“小侯,你且去前方统军,即便是降了,却也不能……小侯?小侯?”
望着跪在地上作叩首姿态一动不动的侯高朗,张琦莫名惊慌起来。
李显忠只是微微愕然后,就立即恍然,他慌忙下马,跑到侯高朗身侧,想要将其搀扶起来。
然而胳膊一用力,侯高朗却已经身体失衡,侧翻于地,将正面露了出来。
侯高朗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柄解腕尖刀,他本人则是已经气绝多时。
李显忠瘫坐在地上,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正如侯高朗所说,他果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恩主。
可他毕竟做出了逼迫主将投降的事情,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本心呢?
只能刨开胸口给李显忠看了。
“小侯……小侯……何止如此?”哪怕是在大败之后也保持着某种从容姿态的李显忠终于当场落泪,到最后瘫坐于地,以致嚎啕。
至此,两淮大军除了少数逃回淮东的兵马,余者近乎全军覆没。
巢县大战之后,虞允文耗尽心血所构筑的两淮防线彻底崩溃,淮东淮西两路已经没有正经兵马,宋国临安北大门轰然洞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