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毕,他便转身回了屋子,准备继续歇息。在他看来,那老板娘能纠集的人手,多半还是些三教九流之辈。这些人来源驳杂,心思各异,凑在一起也跟乌合之众没什么两样,既缺章法,又少韧性,实在犯不着太过挂心。
只要手下人保持警醒,即便对方真敢再来,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夜色依旧深沉,村庄里重新归于寂静。
村庄外一里地的山沟里,夜色浓稠如墨。一名男子满脸怒容,抬手就给了老板娘王红一记响亮的耳光,怒火冲冲地吼道:“王红,你为什么不早说他们有枪?就因为你一句话,我折了十几个兄弟!”
王红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她眼神闪烁,抬手擦了擦嘴角,随即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和辩解:“杨护兄弟,我也是刚知道他们还带着枪支啊。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太莽撞了,但我真没骗你们。他们身上肯定有大钱,我亲眼从他们打开的马车帘子一角看到,里面装的全是珠宝,亮闪闪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些话自然是编造的谎言。王红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丈夫前些日子就是被乱枪打死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有枪?之所以故意瞒着杨护等人,就是怕他们知道实情后打退堂鼓,不肯来帮自己报仇。
除此之外,她还刻意夸大了马小龙等人的财力,谎称他们带着满车珠宝。她太清楚这些三教九流之辈的心思了,眼里大多只认钱财,只要抛出足够诱人的利益,不愁他们不动心。此刻她低着头,看似顺从,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把这些人牢牢绑在自己的复仇船上,哪怕用再多的谎言去铺垫也在所不惜。
王红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压根不担心事后这些人发现自己被骗了会反过来保护她。她心里清楚得很,一旦瞅着马小龙那帮人快要被彻底解决,自己就会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从这个是非之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会有半分留恋。
自从丈夫和小儿子没了之后,她们家的势力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落千丈。王红冷眼旁观着身边这些平日里一口一个“兄弟”“朋友”称呼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自家失了势,她笃定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所谓的“好朋友”就会露出贪婪的真面目,说不定会直接对她们母子俩下手,想尽办法把她们家剩下的财产瓜分干净。
所以啊,就算今天没发生马小龙这档子事,王红也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带着儿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危险地方。
杨护的目光像淬了冰一样阴冷,死死盯着王红,那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被算计后的怨毒。先前一门心思贪图马小龙那笔诱人的钱财,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的蹊跷。可眼下,短短功夫就折损了十多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冷水狠狠浇在他头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他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不知道他们手中有枪支吗?”
王红被他这凶狠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不敢与杨护那双充满质问的眼睛对视。但她嘴上还是硬撑着,语气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无辜和慌乱:“我真的不知道啊。之前他们人多势众,冲过来的时候根本没给人反应的机会,我丈夫和小儿子一下子就被他们控制住了,可能……可能是当时场面太乱,我没留意到他们带了枪吧。”
匆匆解释完那一句,王红心里清楚不能再在枪支的话题上纠缠,生怕杨护再追问下去露出破绽,于是赶忙话锋一转,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热络,试图重新勾起对方的贪念:“杨护兄弟,你看啊,不管他们手里到底有没有枪,那笔钱可是实打实摆在那儿的。真要是能把他们拿下,这笔钱够咱们弟兄们舒舒服服过好几年了,抵得上咱们起早贪黑忙活好几年的收入呢!依我看,咱们不如再多找些人手,一起把这头肥羊吃下肚,到时候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啊!”
“吃个屁!”杨护的目光像淬了冰,在王红脸上深深刮过,那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随即猛地拔高了音量,怒声呵斥道:“人家手里有枪!你倒好,连对方是哪路神仙、什么来头都没摸清楚,就敢捋虎须动手?你自己嫌命长想找死,那悉听尊便,但别把我也拖下水!”
他喘了口气,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着。要知道,如今朝廷对枪支的管控严得如同铁桶一般,别说寻常百姓,就是有些门路的势力,想弄到一把能用的枪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拿在明面上用了。而且,方才夜色太浓,光线昏暗,他虽没能看清那枪支的具体模样,但单从刚才那急促又连贯的射击声来看,那射速绝非普通货色可比,十有八九是经过精心改装的精品枪械。能持有这种家伙的,绝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角色。
“既然杨护兄弟没这份胆量,那便不必掺和了。”王红见杨护是真的打了退堂鼓,脸上最后一丝劝解的意味也消失了,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只想赶紧把对方打发走,免得扰了自己的计划,“我自会去找其他兄弟搭伙,你就别在这儿碍事了。”
他心里清楚,杨护这等瞻前顾后的性子,留下来也只会拖后腿,倒不如让他早些离开,省得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他再临阵退缩,反倒误了大事。
话音刚落,王红便转过身,目光扫过旁边的其他人,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各位兄弟呢?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从眼前溜走?大家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错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了!”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给众人打气:“再者说,事情越是难办,办成之后能捞到的好处才越多,这道理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对方手里有家伙又怎样?真要拼起来,咱们人多势众,还能怕了不成?真要是成了,以后咱们在这一带,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这群人本就和杨护不是一路的,都是些散兵游勇——有的是周边黑店里靠着坑蒙拐骗混日子的,有的是在道上拦路抢劫的小团伙。先前也是听说王红这儿有笔“大买卖”,能捞着不少好处,才临时凑到一块儿来的,彼此之间没什么深交,全靠利益牵扯着。
此刻被王红这么一番煽动,不少人还真动了心。他们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在刀尖上讨生活,胆子本就比常人壮得多。在他们看来,风险大的地方,往往藏着更大的甜头,这世上哪有不冒风险就能平白捡便宜的事?老话不也说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真能成了,这一趟捞到的好处,够他们逍遥好一阵子了。
一时间,人群里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有人眼神发亮,显然是被说动了;也有人眉头紧锁,还在犹豫,但那犹豫里,也多了几分对利益的向往。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审视和警告,直直射向王红:“王红,你倒是说说清楚,你确定他们身上真有花不完的钱财?你该明白,要是敢拿这话糊弄我们,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红身上。王红被那带着压迫感的视线看得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但他很快定了定神,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自然!我亲眼瞧见的,满满当当的箱子,岂能有假?难不成我还会拿这种事骗各位兄弟不成?”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店小二突然开了口,显然是要帮着王红圆话:“我也看见了。”他往前凑了凑,语气说得有模有样,“当时是我上前想帮他们把马车牵进马厩,可那几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推开了,不让我碰马车。我心里正犯嘀咕呢,后来趁着给马添水的功夫,偷偷用余光往马车里瞟了一眼——好家伙,那车厢里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金子,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一般,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惊叹与羡慕。
王红见儿子配合得极好,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朝他递了个眼神。随即她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气更加笃定,显然是要趁热打铁:“大家也别被那枪支吓住了,它虽厉害,可缺点也明摆着——前膛装填弹药费功夫得很。只要咱们能想法子近身,那玩意儿就成了摆设,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算计说道:“方才咱们偷袭了一次,对方吃了个小亏,这会儿保准以为咱们怕了,不敢再动。这种时候,他们的警惕心肯定最低,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再给他们来一次偷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王红说得在理。
可不是嘛,先前那次失手,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料到对方防备那么严实,行动时也没太在意遮掩行踪,才落得个草草收场的地步。这次若是能沉住气,步步小心,把动静压到最小,说不准还真能得手。
当下,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细节,很快就把第二次偷袭的大致法子敲定了。一番商议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依旧心存顾虑的,大部分人都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杨护忽然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忽略的冷意:“说完了吗?你这边的事要是敲定了,那咱们俩之间的账,也该好好算算的吧?”
王红脸上刚因众人答应再次偷袭而泛起的笑容,像是被一盆冷水浇过,瞬间僵住,随即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猛地转头,眼神阴冷地剜向杨护,语气里满是警惕和不耐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之间有什么账好算的?”
杨护缓缓从旁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双手各握着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巨斧,斧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冷光,仿佛能轻易劈开世间万物。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淬着寒意:“什么意思?我那几个兄弟死在刚才的乱枪之下,就这么白白没了性命,你王红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说法?”
王红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语气里透着明显的烦躁,像是在应付一个难缠的麻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根本不知道对方手里有枪!这事纯属意外!你要为兄弟报仇,眼下更该做的是跟我们一起再去偷袭一次,把仇报在那群带枪的家伙身上,跟我较什么劲?”
“行了!”杨护猛地打断他,声音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我先不追究你是不是故意隐瞒消息,想借刀除掉我的兄弟。就算你真没这个心思,一句‘不知情’就想把这事揭过去?没门!若不是你撺掇着要干这票,我的兄弟根本不会卷进来,更不会丢了性命!”
王红的脸瞬间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尖锐地逼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明说吧!”
杨护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地面仿佛都震了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逼视着王红,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很简单,以命抵命!那些带枪的商人,我没胆子去招惹,但你王红,我还敢动!杀了你,正好告慰我那几个枉死的兄弟!”
话音未落,他双手紧握的巨斧又抬高了几分,斧刃上的寒光在月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周身的戾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显然是没打算给王红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王红被杨护那股狠戾的气势逼得忍不住后退一步,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慌忙环视四周,想从那些刚才还称兄道弟的人里找到一丝援手,可周围的人要么别过脸去,要么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竟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替她多说一句话。
她心里瞬间凉透了——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他们中不少人也有兄弟死在刚才的乱局里,这笔账自然也记在了牵头的她头上。更何况,她自己实力本就寻常,对这群人来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犯不着为了她这么个随时可弃的棋子,去得罪手持巨斧、杀气腾腾的杨护。
这点心思,王红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脸上的横肉剧烈颤动起来,眼神里翻涌着绝望与疯狂,一道道凶光在眼底闪过。趁着杨护注意力集中在她脸上的功夫,她悄悄将手藏到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显然是打算趁其不备,随时发动偷袭。
店小二见状,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站到母亲身边,却被王红一把拽住。
对面的杨护见周围的人果然都作壁上观,没人打算插手,心里顿时松快了不少。他不再犹豫,迈开大步猛地向前冲去,双手紧握的巨斧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王红母子二人狠狠横扫过去。
眼见巨斧带着劲风扫来,再无半分转圜余地,王红眼神一厉,藏在身后的双手猛地翻到身前,两道寒光脱手而出,直直射向杨护面门,正是她暗藏的暗器。
趁着杨护躲闪暗器的瞬间,她一把拽住身旁的儿子,脚下发力,头也不回地朝着旁边最深的黑暗里蹿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她心里打得清楚:方才已经把这群人的贪念勾了起来,只要他们能去找马小龙的麻烦,也算是替自家丈夫和儿子报了仇,压根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眼下正好借着这混乱,带着儿子趁机脱身,远离这是非之地。
“叮叮!”
两声清脆的脆响划破夜空,杨护毕竟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反应极快。眼看暗器射来,他想也没想,顺势将身前的巨斧一横,那两道寒光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斧面上,溅起几点细碎的火星。
“想走,没门!”
杨护怒喝一声,脚下毫不停歇,提着巨斧便追了上去,身影很快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心里憋着一股滔天的恨——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这笔血债,他无论如何都要让王红来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跑了。
王红和杨护等人一离开,剩下的这群人便没再理会他们的去向,眼里只剩下即将到手的“好处”。他们找了处月光透亮的空地,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议起偷袭马小龙等人的时机和法子——谁负责望风,谁负责打头阵,如何避开可能的守卫,都一一盘算着。
一番争执与敲定后,众人定下了主意:等寅时到来,那时夜色最浓,若是恰逢乌云遮住月光,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到了寅时,天际果然飘来大片乌云,将本就朦胧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这群人立刻按捺住心头的躁动,猫着腰,借着浓重的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马小龙所在的村庄摸了过去,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快又被夜风吹散在寂静里。
砰砰砰!
夜色深处,村庄外围突然又响起一连串急促的枪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屋内,黑玄翻了个身,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这半夜三更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要不是还得守着当保镖,真想追出去把这群闹腾的家伙一个个收拾了!”
不过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外面的枪声便戛然而止,再没了动静。黑玄依旧赖在炕上没起身,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结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多半是栽了。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又沉了睡去,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透着几分鱼肚白。黑玄慢悠悠地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刚走到外屋,就见手下已经烧好了热水。
“吃点干粮,我们得继续赶路了。”马小龙一脸平静,仿佛昨晚那阵枪声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边说边踱步到黑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玄应了一声,伸手拿过一旁的水壶,满满地灌了一壶热水,然后从包裹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饼子,就着热水啃了起来,饼子在嘴里被嚼得嘎吱作响。
吃饭的工夫,乔石、李三还有王五几个人也捧着热水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在黑玄和马小龙旁边的石头上坐下。黑玄一抬眼,就看到乔石他们几个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个个顶着黑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黑眼圈,眼神里满是疲惫,头发也乱蓬蓬的,精神看起来十分萎靡。
黑玄见状,忍不住“噗嗤”一声乐出了声,故意拖长了音调打趣道:“呦,哥几个这是怎么了?昨晚是去跟夜游神大战三百回合了,还是咋的?怎么一个个都这幅没睡好的模样啊?”
乔石幽怨地瞅了黑玄一眼,嘴角撇了撇,心里头那叫一个委屈——哪是什么没睡好,压根就是一夜没合眼!昨晚那枪声噼里啪啦响得跟放鞭炮似的,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他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车夫,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就怕那些歹人杀进来,把他们几个稀里糊涂地砍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唉声叹气地蹲到黑玄旁边,拿起饼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味同嚼蜡。比起昨晚的惊吓,他心里更犯愁的是回家的路。现在有黑玄这群本事高强的人在,那些宵小之辈不敢轻易造次,可等把黑玄他们送到地方,就轮到他们六个车夫单独上路了。到时候真要是遇上歹人,就他们这点能耐,别说反抗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越想越心焦,乔石啃饼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马车刚驶到村口,乔石就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村口的老槐树下、路边的巨石后,甚至路中央,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看衣着正是昨晚那些叫嚣着要“发财”的歹人。血腥味混着晨露的湿气扑面而来,几只乌鸦落在尸体旁,被车轮声惊得扑棱棱飞起。
乔石飞快地扫了一眼,尸体个个死不瞑目,伤口利落得很,显然是被一击毙命。再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护卫——黑玄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衣袍上连点血迹都没有,仿佛昨晚那场厮杀与他们毫无关系。
马车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轻微的颠簸。乔石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敌人死了这么多,他们竟然连村子都没让进,护卫们更是毫发无损……
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几个兄弟,发现他们也在互相使眼色,眼神里的惊骇和自己如出一辙。但谁也没敢开口问——有些事,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大。
乔石低下头,用力甩了甩缰绳,马车缓缓驶过尸横遍野的村口。他打定主意,只管赶好自己的车,其他的事,多看一眼都是错。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朝着朱棣所在的归德府不断靠近,周遭的秩序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先前路上偶尔遇到的流民四散、小股纷争等乱象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道路上行人神色从容了许多,往来的商旅也多了起来,甚至能看到不少巡逻的兵丁,步伐稳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形中透着一股安定的气息。这一路行来,竟是再没出过什么岔子,连风似乎都变得平和了些。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远远望去,城墙高耸,城门口处人影晃动,隐约能看到守城的兵士正逐一盘查进城的人,看那架势,核查身份已是必不可少的流程,气氛显得颇为严肃。马小龙几人身上带着那些枪支道具,虽说只是道具,可在这戒备森严的地方,一旦被盘查起来,解释不清难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几人稍一合计,都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于是干脆利落的选择了绕路而行。
这一绕,便多走了不少冤枉路。又耗费了两天的功夫,才终于抵达了归德府的城外。远远望去,归德府的城墙更为宏伟,气势不凡,城楼上旌旗飘扬,透着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息。
“乔石,那就送到这里吧!”归德府高大的城墙在远处矗立着,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归德府外的道路上,尘土还未完全落定,马小龙站在马车旁,对着乔石等人挥了挥手说道,马车钱在来之前已经结清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好,那各位老爷一路顺风!”乔石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他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又对着马小龙身后的人也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这一路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老爷海涵。”说罢,他又和身边的几个车夫对视了一眼,几人便一起告辞,率先朝着归德府城门走去。他们赶了十多天的路,一路风尘仆仆,人困马乏,也需要进城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了。
乔石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城门方向后,马小龙便示意黑玄等人跟上,几人沿着路边缓缓朝着归德府的城门走去。城门口的守卫果然盘查得十分严格,往来行人都需停下接受询问,他们这一行人刚走到近前,便被拦了下来。
“什么人?”最前面的一名门卫厉声喝问,手中的长枪下意识地横了过来,枪尖隐隐对着马小龙等人。他身后的几名守卫见状,也立刻神色一凛,纷纷围拢过来,目光警惕地在几人身上扫视,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彼时朱棣正坐镇归德府,这座城池的防卫自然比别处森严得多,单是城门口的守卫便透着非同一般的严谨。黑玄一行人三十有余,且个个身佩兵器,这般阵仗若能随意放行,那守城的卫兵怕是即刻便要丢了差事。
要知这城中规矩严明,除却那些早已在官府备案、持有特许文书的镖师与武馆中人,其余人等,但凡携带武器,皆是严禁入城的。守卫们眼观六路,对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都仔细盘查,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眼下府中有大人物坐镇,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酿成大祸,他们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守城门,方能确保城内安稳。
“我等乃东夏国派来的外交使臣,此番前来有要事求见燕王殿下,还请各位通禀一声。”马小龙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地对守城卫兵说道。
他心里清楚这进城的规矩严苛,可让他们这一行人放下兵器,却是万万不能的。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燕王对他们的态度,若燕王愿意见他们,或许这城门便能为他们敞开一道口子。马小龙目光落在卫兵身上,静候着对方的回应。
“什么东夏国?闻所未闻!再者说,按规矩你们本该去北平找相关人士对接才对,真当我是一无所知吗?”门卫的声音里满是警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神情严肃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手中的长矛微微下沉,矛尖若有若无地对准了黑玄身前的要害,寒光闪烁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站在他身后的其余护卫也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原本松散的队列骤然收紧,每个人都手按刀柄或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黑玄一行人。他们的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凝固,只余下兵器金属部件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却更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只要门卫一声令下,这些护卫便会如猛虎下山般扑上前来,手中的利刃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出,要将眼前这些形迹可疑之人捅个透明窟窿,绝不含糊。
马小龙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他实在没料到,东夏国这名号竟然如此鲜为人知,连眼前这守门禁卫都闻所未闻,看来自己先前对其知名度的估计实在是偏差太大了。
一旁的黑玄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将马小龙护在了身后,目光沉静地看向那说话的门卫,缓缓抬起手对着他招了招,语气平稳地开口道:“新城知道吧……”
黑玄的话才刚起了个头,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门卫突然“呀”了一声,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惊呼声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哎,您说的……是不是二殿下从新城动身,去了扶桑之后建立的那个国家?好像就是东夏吧?”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门卫先是齐齐一愣,脸上都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只过了片刻,他们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纷纷露出“原来是这样”的恍然表情。
“哦——!”有人忍不住低低应了一声,“怪不得刚才听着‘东夏’这名字有点耳熟,原来是这么回事!”
其实也难怪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毕竟这“东夏国”的名号,平日里极少有人特意提及,只有在偶尔说起二殿下朱高煦的过往时,才会顺带提上那么一嘴。他们这些守在门口的护卫,平日里接触的多是琐碎杂事,哪会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国度有什么深刻印象?此刻经同伴一提醒,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才总算拼凑了起来。
先前那个态度强硬的门卫,此刻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猛地打了个激灵,脸上的严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连忙朝着马小龙那边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歉意:“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刚才是小的有眼无珠,态度冒犯了。还请各位稍等片刻,我这就亲自进去通报,绝不敢耽误各位的事。”
他心里头明镜似的,早前就听闻过新城士兵的厉害,个个身手不凡,性子也硬朗得很。如今虽说换了“东夏”的名号,但骨子里的本事和脾性,哪能说变就变?自己刚才那般声色俱厉,若是真惹恼了对方,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般想着,他更不敢有半分怠慢,只盼着赶紧把事情办妥,别再出什么岔子。
黑玄见对方态度转变迅速,心里也松了口气,这般倒省了不少口舌解释的功夫。他本就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对着一个认真履职的小门卫,更犯不上疾言厉色。于是他脸上露出一抹平和的笑意,语气也温和了些:“不碍事,你快去汇报吧。”
“好嘞!”那门卫如蒙大赦,忙不迭应了一声,抬手胡乱抹了把额头——其实压根没什么汗水,不过是心里紧张生出的下意识动作。他又朝着黑玄连连点头,随后便脚步轻快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朝城内奔去。
没过多久,远处的城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几个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正快步朝这边小跑而来,衣袍随着动作微微飘动,显然是得了消息后不敢耽搁。
马小龙见状,与身旁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容。看来燕王对他们这行人的到来,确实是颇为重视的,不然也不会让官员这般迅速地亲自出迎。
再定睛细看,那几位前来迎接的燕军方官员,远远望去年纪都不算大,步履稳健,动作利落,丝毫不见拖沓之态,倒像是精干历练之人。
随着那行人越走越近,马小龙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古怪,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他看清了为首那人的模样,竟是位熟人,这可真是巧了。
为首的官员走到近前,先是抬手理了理衣襟,确保官服整齐,随后对着马小龙一行人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地说道:“在下中书舍人张小虎,奉燕王之命前来迎接,让各位久候了,还望海涵。”
按规矩,他本应先请对方出示凭证,总不能仅凭几句话就全然相信,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可当他抬起头,准备开口提及此事时,目光却恰好撞上了马小龙那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眼睛。
张小虎先是神情一怔,嘴巴微微张开,眼里瞬间涌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差点就脱口而出喊出名字。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此刻是正式场合,连忙干咳一声稳住心神,脸上重新换上得体的表情,对着马小龙等人做出邀请的手势,沉声说道:“各位请随我来!”
至于查验身份那茬,此刻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和马小龙曾是一个宿舍的兄弟,当年朝夕相处,情谊深厚,就算五年未见,彼此的轮廓神态早已刻在心里,纵使模样略有变化,也绝不会认错。有这层关系在,还有什么身份比实打实的旧识更可信呢?
“那这些兵器?”黑玄目光扫过己方众人腰间、背上的兵器,抬手指了指,语气平和地问道,显然是在确认入城时是否需要上缴或暂存。
张小虎闻言,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道:“燕王早有吩咐,各位携带的兵器无需卸下,一路畅通无阻,绝不会有人阻拦!”
黑玄听了这话,随即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算是领了这份方便。
“进城!”马小龙当机立断,沉声下达了命令。眼下毕竟还在城门口,并非叙旧闲谈的场合,他压下心头的熟络之情,打算先按规矩入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