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药!”
手下这声急促的高喊刚落,马小龙的手已经从茶碗边收了回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其实他刚才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茶水,本就没打算立刻喝下去。行走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他多年来的信条。更何况进店时,他就觉得这家店铺的主人眼神有些闪烁,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心里早已多了几分警惕。
再者,他对手下这些人向来信得过。他们都是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经历过大小风浪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察言观色、辨识风险的本事早已刻进骨子里,绝不会平白无故乱喊。
此刻,马小龙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面前的茶碗,又转向那笑容僵在脸上的老板娘和店小二,周身的气息瞬间沉了下来。
马小龙脸上不见丝毫急躁,只见他从容地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回桌面,碗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在这略显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缓缓将双手平放在桌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说此刻他是坐着的,从身高上看确实比站着的人矮了一截,但周身那股沉稳内敛的气场却丝毫未减,仿佛无形的屏障般笼罩着四周,让人不敢轻易小觑。
他眼帘微抬,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淡淡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拿下,问问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一旁的黑玄几乎是同时动作。他原本正坐在胡成那一桌喝茶,因为注意力一时落在与胡成的闲聊上,又喝的是那桌早已备好的茶水,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刚给马小龙端上来的那杯茶有什么异样。但作为保安大队长,他的警觉性早已深入骨髓,一旦现场出现状况,保护马小龙的安全便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只见黑玄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马小龙身后站定,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仿佛一堵坚实的墙,将马小龙护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店家见自己的伎俩已然败露,脸上再也装不出先前的和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起来。那四人动作极为迅速,几乎是同时一个利落的翻滚,如同狸猫般灵巧地退回屋内。屋内角落处,早已备好的兵器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们各自抄起一把,显然是早有预谋。
紧接着,四人不再恋战,目标明确地冲向屋子后方的窗户,想要借此脱身。
而马小龙身边的五六个护卫,反应同样迅捷。他们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冲进屋内,决意要将这伙人拦截下来,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护卫们刚一踏进屋门,还没来得及细看屋内情形,只听“咻咻”几声锐响,迎面便有几道寒光骤然射来——竟是早已布设好的暗器!
不过这几位护卫皆是久经阵仗的好手,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暗器破空的瞬间,他们齐齐向后急退两步,同时身体猛地一侧,以一个极为敏捷的姿势闪身躲到了门后。暗器“笃笃笃”地钉在对面的墙壁上,尾端还在微微颤动,可见力道不小。
待众人稍稍稳住身形,再次凝神望向屋内时,却见连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店小二,也已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绕路追!”
为首的护卫低喝一声,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六个护卫便迅速分成两队,分别贴着茅草屋左右两侧的土墙快速迂回。脚下的泥土地被踩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林子里传来的虫鸣,倒显得几分急促。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茅草屋看着简陋,里头却藏着不少门道。方才从屋内飞射而出的几枚淬了黑油的铁蒺藜,擦着身边飞过,狠狠钉在院外的老槐树上,那力道和准头,绝非寻常人家能有。想来这屋子里头,定是像蜘蛛网般布了不少陷阱——说不定是翻板,是绊索,或是更阴损的机关。这毕竟是店家的地盘,对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若是贸贸然冲进去追击,即便凭着一身功夫能闯过去,也保不齐要折损人手,平白吃了亏。
再说了,这茅草屋本就不大,不过是两间正房带个小院子,院墙也矮,绕到屋后最多也就一炷香的功夫。等他们绕过去堵住后门,前后夹击,不信那逃窜的人影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当下,几个护卫脚下更快,眼神警惕地扫过屋檐下的横梁和墙角的阴影,连一片晃动的草叶都没放过,生怕再撞上什么埋伏。
就在这时,凉棚底下的另外两伙人却坐不住了。
那支三人小队更是脸色骤变,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惊慌。他们在各自的板凳上挪来挪去,屁股底下像是垫了针毡,坐也坐不稳,站也不是。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他们脑子里:那他们刚才喝的茶水呢?会不会也被动了手脚?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肚子,只觉得心里发毛。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马小龙那一伙人。马小龙带来的人个个神情肃然,气势逼人,一看就不好惹。三人心里盘算着,要是能让这些人帮忙看看情况,哪怕只是确认一下茶水有没有问题,也好过他们在这里瞎猜。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们硬生生咽了回去。双方素不相识,对方此刻又一脸紧绷,显然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茅草屋那边,这时候贸然开口,万一触了对方的霉头,岂不是自讨苦吃?
于是,三人只能继续在原地坐立难安,眼神里的焦虑和不安越来越浓,时不时地偷偷瞟一眼茅草屋的方向,又看看马小龙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剩下的胡家父子,毕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老江湖,眼皮子活,心思细,若是茶水里真被动了手脚,以他们的阅历,断没有毫无察觉的道理。先前那位名叫黑玄的汉子,瞧着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方才喝茶时神情如常,想来也未曾察觉到异样。如此说来,他们桌上的这壶茶水,按理说是不该有什么问题的。
可眼下这局面实在太过蹊跷,茅草屋里的动静越来越让人心里发沉,由不得人不多想。胡老爹皱着眉,朝儿子胡二郎使了个眼色。胡二郎会意,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拎了起来,先是凑近壶口闻了闻,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并无其他刺鼻或怪异的气味。他又将壶盖掀开,借着棚外透进来的天光仔细打量,壶底干干净净,没有沉淀的粉末,茶水的颜色也清澈透亮,瞧着与寻常茶水并无二致。
红三双手稳稳端着那把粗陶茶壶,缓步走到马小龙坐着的方桌旁。方才在众人还没察觉异样时,正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茶水的不对劲。他将茶壶往桌上轻轻一放,带着几分沉稳的语气开口道:“你瞧这茶汤,看着就有些发浑,碗底还沉着些没化开的小颗粒。我当时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掺了东西,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先诈一诈再说,没成想还真把这事儿给诈出来了。”
说罢,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刚倒满茶水的粗瓷茶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随即微微倾身,将茶碗凑到嘴边,只浅浅地抿了那么一小口。茶水在舌尖稍作停留,他便慢慢咽下,随后咂了咂嘴,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眉头微蹙着补充道:“这会儿只觉得脑子里稍微有些发沉,带点晕乎乎的感觉,而且口舌也一下子变得干燥起来。这么一来,基本能确定了,这里面掺的就是蒙汗药。”
见红三竟然真敢喝那可疑的茶水,黑玄顿时来了火气,几步跨上前去,没好气地抬脚就往红三屁股上踹了一下,嘴里还带着嗔怪的语气骂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就这么笃定里面没别的猫腻?万一是什么烈性毒药,就你方才那一口,怕是直接就得蹬腿归西,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红三被踹得往前踉跄了一下,捂着被踢的屁股,脸上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转头看向黑玄,嘟囔着辩解道:“我要是没几分把握,哪敢轻易碰这东西啊?其实刚才看那茶汤的样子,我心里就差不多猜到是蒙汗药了,刚才喝那一口,不过是想装得更像那么回事,显得我专业点罢了。”
红三抱怨了一句,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到胡成父子俩的桌前。他微微低下头,瞥了眼桌上茶杯里茶水的颜色,随即开口道:“老哥,借你们这儿的水喝一口。”
“您喝……”胡烈刚抬手示意,话还没说完,就见红三已经一把抄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咕隆咕隆”地大口喝了起来,那架势倒像是渴了许久。
不过看到这一幕,胡烈心里反倒更踏实了。能这么毫不顾忌地喝他们桌上的茶水,说明自己这桌的茶水十有八九是没什么问题的,不然对方哪敢这么放心大胆地喝。
邻桌的另外一行三人见状,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们暗自琢磨着,这事儿大概有两重庆幸之处:一来,看这情形,很可能只有马小龙他们那一桌的茶水有问题。毕竟马小龙一行人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有钱人,出门在外被人盯上本就不算稀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店家也实在太大胆了,马小龙身边可是跟着三十多号人,这般阵仗他们也敢下手下药,真是不怕事情闹大;二来,好在对方下的是蒙汗药,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就算万一他们这些邻桌的人也不小心沾了药,顶多是昏睡一场,总不至于丢了性命,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红三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指尖划过唇角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将那只早已喝空的紫砂茶壶往桌角轻轻一推,壶底与木桌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后,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胡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开口说道:“今儿我做东,这店里的茶水你们尽管放开了喝,管够。”
红三心里跟明镜似的——方才他不过是浅尝辄止,那一小口混了蒙汗药的茶水压根造不成什么威胁。只要多灌上几碗店里的凉茶,借着那股子清苦的凉意刺激刺激神经,这点药性很快就能散了,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胡烈听了这话,脸上挤出几分讪讪的笑,手在膝盖上不自在地蹭了蹭,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可不就是免费么?他眼角余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台,方才还在忙碌的店家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这满店的茶水,可不就成了无主之物。
另一边的马小龙一行人,看着店家刚端上桌的茶水,谁也没敢动。马小龙略一思忖,朝身边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这茶别碰,你们几个去里屋看看,找些干净的茶叶和热水,自己动手冲点,小心着些。”
那几人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往屋后走去。
茶水重新出来后,马小龙则和剩下的人留在原地,各自端着凉茶小口抿着。茶水带着股清冽的甘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稍稍压下了心头的躁意。众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喝着茶,目光时不时瞟向屋后的方向,等着那几个弟兄回来。
过了将近半炷香的光景,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混乱的余韵,远处终于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只见几个护卫面色带着几分凝重,一前一后地押着一个的店小二走了回来。那店小二被反剪着双手,衣衫有些凌乱,头几乎埋到了胸口,脚步踉跄地被拖拽着。
为首的护卫喘了口气,对着等候的人抱拳道:“回禀马哥,那四个人跑得实在太快,像是早就熟悉了这一带的路径。方才情急之下我们开了枪,那年纪大的店家没躲过去,当场就不行了。还有一个店小二和那老板娘,瞅准机会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那林子又密又深,我们对里面的环境不熟,怕贸然追进去中了埋伏,只能先撤了回来。眼下,就只抓到了这一个活口。”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吓得浑身发抖的店小二,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
马小龙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被押跪在地上的店小二身上,缓缓点了点头。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问出什么缘由了吗?是我们的身份被什么人给窥破了,还是说,他们纯粹就是把我们当成了可以宰割的肥羊?”
被抓回来的那店小二,一条腿上还渗着血,显然是方才被枪击所致,此刻正咬着牙,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只是眼神里藏不住的恐惧。按着他的护卫见他这般模样,手上微微加了些力,将他按得更稳些,随即转向马小龙回话:“回马哥,我们方才已经审过了。这伙人就是见财起意,据他交代,他们一家子专挑看起来有钱的路人下手,已是惯犯。更让人发指的是,他说这附近那两间茅草屋底下,竟挖了地道,里面早已堆了不少尸体,还有搜刮来的金银财物,想来是害了不少人了。”
马小龙听后,脸色沉了沉,随即侧头朝身旁另一个护卫递了个眼色。那护卫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应了声,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茅草屋。
屋内光线昏暗,护卫仔细在角落里摸索片刻,很快便找到了那处隐藏的地道入口。他稍作准备,便提着灯钻了进去。
周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茅草的沙沙声,以及那店小二压抑不住的细微喘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护卫才从地道里钻了出来,身上沾了些泥土,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锁着,像是被什么秽气呛得不轻。他快步走到马小龙面前:“马哥,那店小二说的全是真的,地道里的情形,和他交代的一模一样。”
那店小二此刻已是脱力,有气无力地转动着脑袋,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却强撑着看向马小龙,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荡。他喘了几口粗气,声音沙哑地开口:“哥几个,这次是兄弟栽了,认栽。老话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地道里的那些金银,你们尽管全带走,权当是兄弟赔罪了。只求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一命,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会设法让我大哥和我娘不再回来寻仇——看各位的样子,想必是有正经事要办,总不想一路上被这些糟心事骚扰吧?”
那店小二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恐惧,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干他们这行当,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心里比谁都清楚,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死亡的准备也并非一日两日。只是,人活一世,谁又甘心轻易赴死?能有一线生机,自然还是要拼尽全力争取一番,哪怕希望渺茫,也总要试上一试。他此刻的平静,更像是一种看透了行当本质的麻木,而非真正的无畏。
马小龙下巴微扬,目光落在那店小二身上,神色间满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仿佛对方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可笑的妄言。
他心里冷笑一声:这伙人当真是打错了算盘。别说对方那所谓的母亲和大哥要来寻仇,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便是那地道里的金银,他也懒得多看一眼。东夏之地,最不缺的便是钱财,眼下带着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反倒是个累赘,平白拖累行程。如今当务之急,是了断这桩肮脏事,尽早启程。
马小龙懒洋洋地抬起手,随意摆了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不是专门冲我们来的,留着也没用,杀了便是。”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凝固了几分。旁边侍立的护卫面无表情,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二话不说便上前架住还在店小二。店小二双腿发软,被拖拽着往角落里挪去,地上的青砖被他的鞋跟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却怎么也挣不脱护卫铁钳般的手。
茶室里还飘着新沏的龙井清香,几片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护卫为了不污了主家喝茶的兴致,特意将人拖到了离茶桌稍远的廊下。只听“扑哧”一声闷响,利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刀刃已然抽出,带着暗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妖冶的花。
自始至终,那店小二硬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心里清楚得很,落在这群人手里,求饶不过是白费力气,只会更显狼狈,倒不如咬着牙,省下那点无用的口舌。直到最后,他的眼神依旧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马小龙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插曲,不过是拂过窗沿的一阵微风罢了。
坐在茶室角落的三人队伍,原本还端着茶杯,想悄悄观察这边的动静,可亲眼瞧见马小龙一行人杀人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一条人命就没了,连半分拖泥带水都没有,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没端稳。
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和想要立刻逃离的念头。他们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再朝马小龙那边看第二眼,慌忙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往门口挪,连桌上没喝完的茶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赶紧离这片是非之地远一点,生怕自己稍微慢一步,就落得和那店小二一样的下场。
茶室里的动静,胡烈父子俩都看在眼里,却只是对视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胡烈捻着胡须,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对身边的儿子说:“莫慌,新城士兵向来行事有章法,不会平白无故伤了无辜。”
他儿子也镇定下来,应道:“爹说得是。咱们和黑玄大人相识,之前还在他手下做事那么久,怎么说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他们要对付的,显然是另有其人,犯不着跟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过不去。”
父子俩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马小龙这群人看似狠厉,却并非滥杀之辈。眼下这局面,安安稳稳坐着,反倒比瞎掺和要稳妥得多。他们端起茶杯,继续品着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寻常街景罢了。
事情了结后,黑玄迈步走到胡成父子身旁,几人围坐在一起简单交谈了几句。话语间多是些近况寒暄,也提及了前路的安排,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风波从未发生。只是眼下行程要紧,实在容不得过多耽搁,稍稍歇息调整片刻,双方便互相拱手道别,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途。
重新上路后,车厢外的几个车夫明显沉默了许多。马小龙一行人待他们的态度和先前并无二致,吩咐起事情来也依旧平和,但方才那杀人的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车夫们心上,挥之不去。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他们似乎仍能感受到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凛然煞气,一路上都低着头专注赶车,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车厢那边瞟。
一行人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向西行进,所经之处,皆在朱棣的管辖范围之内。然而,或许是这位藩王尚未能腾出手来对辖地进行彻底的梳理与整治,沿途各地依旧透着几分混乱。
官道上偶有行商赶路,或是镖局的队伍押镖经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警惕,脚步匆匆,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遇到同行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目光,鲜少有人敢随意搭话,仿佛周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不安的因子,生怕一时不慎便卷入什么麻烦之中。连路边的驿站和小镇,也都显得比往日冷清了些,店家招呼客人时声音都压得低低的,透着股谨慎劲儿。整个路途之上,都萦绕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天际染上一层暗红,距离马小龙一行人离开那间茶室还不到两个时辰,前方的大路正中央,赫然横陈着三具尸体。
三具尸体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刻意安置在那里,恰好挡住了马车前行的路径。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戛然而止,队伍停了下来。一名护卫迅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准备将尸体挪开,以免耽误行程。
可当他看清尸体的面容时,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回头朝着马小龙所在的车厢方向扬声喊道:“马哥,这三个人……是之前在茶楼里和咱们同一桌的那三位!”
听到护卫的话,马小龙挑开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目光投向路中央的尸体。尸体平躺在地上,隔得稍远些,面容看得不甚真切,但那三人身上的衣着——中年男子那件半旧的青布短褂,两个老人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与午时在茶楼里所见一般无二。
马小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记得清楚,这三人中午比他们先一步匆匆离开,当时看那样子,分明是想尽早避开是非,却没料到,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会殒命于此。
就在马小龙暗自思忖,只当这三人是时运不济,撞上了什么穷凶极恶的歹人,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之际,那名守在尸体旁的护卫忽然矮身蹲了下去。他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片刻后猛地抬起头,扬声大喊道:“大人,地面上还有字!”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那地面上的字迹早已被往来的尘土覆盖,笔画间蒙着一层灰黄,显得模糊不清,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印记。
护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浮尘,又凝神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将地面上的字迹念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冷的寒意:“‘下一个就是你们,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听到这话,马小龙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明过来。刚在前头解决掉那两个缠上来的麻烦,这才没走出多远,就撞见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精准地冲着他们而来,那股子不怀好意的意味简直再明显不过。
他下意识地朝旁边地上瞥了一眼,那三个刚刚还在茶摊旁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倒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惊愕。马小龙心里掠过一丝惋惜,这三人当真是平白无故遭了这场横祸。不过是恰好和他们在同一个时辰、同个茶摊歇脚喝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成了这场纷争里最无辜的牺牲品。
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惋惜罢了,马小龙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这事虽说因他们而起,可动手的毕竟不是自己。
“继续赶路!”
马小龙伸手放下马车的帘子,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指尖触到微凉的帘布,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茶摊的老板娘。马小龙的嘴角微微一斜,勾起一抹带着讽刺与不屑的弧度。
就这点能耐吗?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墨布,沉沉地压了下来,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暗影里。一行人颠簸了大半天,终于抵达了这片荒无人烟的村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荒凉。好在仔细搜寻一番后,发现还有几间屋子的屋顶尚且完好,墙壁也还算坚固,足以抵挡夜间的风寒,众人便决定在此歇脚。
马小龙指挥着手下将行李搬进屋,又仔细检查了门窗,确保暂时没有什么明显的隐患。等把同行的人都安顿妥当,他走到几个心腹手下身边,眉头微蹙,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晚上都警醒着些,轮流守夜,切不可大意。那个茶摊的老板娘,心思不正,白天在茶摊就没安好心,我看她十有八九会趁夜摸过来偷袭,咱们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手下几人闻言,都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也清楚白天的事情绝非偶然,那老板娘看似粗鄙,实则藏着一股子狠劲,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眼下一行人还没走出那茶楼所在的地界太远,以那老板娘的性子,加上她身处三教九流之中,背后定然盘桓着各自的地盘势力,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仇怨搁置。他们这些人在道上混,最讲究个“快意恩仇”,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吃了亏,若是放对方走远,脱离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再想寻仇可就难如登天了——既难摸清对方的踪迹,又少了主场的便利,胜算会大打折扣。
所以,这老板娘和她背后的人,必然会抓住眼下这个机会,尽快寻上门来报仇。而今晚,无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荒村僻野,四下无人,便于隐藏行踪,也方便他们施展手段;夜色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能让偷袭来得更突然,更难防备。马小龙心里跟明镜似的,料定了对方绝不会错过这个时辰。
先前,乔石带着几个车夫一直是和马小龙他们分开歇息的,彼此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各有各的空间。但今夜不同,或许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子紧张气息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们心里也隐隐觉得将要出事,几人没等谁开口,便自觉地将铺盖挪到了离马小龙等人极近的地方,紧紧挨着歇息,仿佛这样能多一分安稳。
安排妥当这些后,马小龙让几个手脚麻利、警觉性高的手下到村庄外围去放哨,仔细查看着四周的动静,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而黑玄则选择了在马小龙隔壁的屋子休息。他始终记得自己肩头最要紧的担子——寸步不离地护着马小龙的安全。即便只是一墙之隔,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隔壁的动静,只要有任何危险靠近,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黑玄靠在墙边,闭着眼睛养神,却始终保持着高度警觉,耳中捕捉着周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砰!砰!砰!”
突兀的枪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打破了村庄的沉寂。黑玄的眼睛猛地睁开,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一刹那,他便如猎豹般迅速爬起,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起身的瞬间,隔壁马小龙的房间里也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显然是被枪声惊动了。黑玄立刻朝着隔壁的屋子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没事,你休息吧!”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是安抚,也是承诺。
“嗯!”
屋内传来马小龙一声低低的回应,随后便再无其他动静,想来是重新安歇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身边这些东夏国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仅身手过硬,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寻常的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这处院子虽简陋,却被他们布置得颇有章法,若没有成千上百号人舍命强攻,想要冲破防御闯进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正是这份对己方实力的绝对信任,让马小龙在枪声乍起时虽有惊动,却能迅速安下心来。他知道,黑玄和手下们自会处理好眼前的状况,自己此刻最该做的,便是养精蓄锐。
黑暗中,惊惶的叫喊声与愤怒的破骂声骤然炸响,刺破了激战的喧嚣。
“有埋伏!快撤!”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里满是仓皇,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火力打懵了,阵脚大乱。
紧接着,另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王红,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是说这只是一支普通的商队吗?!他们手里怎么会有枪支?!你害死我们了!”
骂声里的怨毒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显然是被所谓的“情报”坑得不轻。原本以为是块好啃的骨头,没成想对方竟是块带刺的硬茬,手里的家伙更是远超他们的预料,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他们瞬间陷入了被动。
黑玄快步赶到村庄外围时,夜色里的厮杀声已渐渐平息,方才还在眼前晃动的敌人身影,此刻早已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显然是已经仓皇退去。
晚风带着硝烟的气息吹过,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咳嗽,更显得周遭一片沉寂。这时,一个身影从阴影里快步走了出来,来到黑玄身边,压低了声音汇报道:“队长,刚才那伙人里,除了那个老板娘,她还带了不少帮手过来。夜里太黑,实在看不清具体数目,但听着动静和交手时的声音估摸着,大概有二三十号人。”
汇报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显然没把刚才那伙来犯者放在眼里。
毕竟对方实在太过不堪——连村口那道线都没迈进来,就一头撞进了他们提前布好的陷阱里。紧接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不过片刻功夫,那伙人便如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四散逃窜,连回头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这般狼狈的模样,确实让人难以生出半分忌惮,反倒更像是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黑玄听着,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嗯,注意警戒,有可能对方还会发起第二次偷袭。”黑玄沉声叮嘱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