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战栗。
不要……不要……
梅时雨一闭眼就想起这个荒唐纷乱的梦,一睁眼,就看到寂寂无人,唯有月色清辉肆意泼洒的整洁卧房,他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突然,身后一股力道袭来。
不轻不重,正好能把他推倒,天旋地转,他跌在那条软榻上,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不许他乱动。
李停云的脸倒映在他惊慌失措的眼瞳中。
近在咫尺的距离。
梅时雨心脏“嘎巴”一下不跳了。
李停云皱眉,还想倾身往下压,离近点看他怎么回事,梅时雨瞳孔骤缩,拼尽全力、一巴掌甩出去,“不要碰我!!!”
“???”
李停云被打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不是,这巴掌挨得也太冤枉了吧?!
他干什么了?不就是心血来潮,神出鬼没,想吓唬一下人吗?!至于吓成这样?偷偷摸摸在他房里鼓捣啥?用得着这么心虚?!
李停云嘴都气歪了。
……也可能是被打歪的。
他“蹭”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突然,一巴掌拍在那只厚重的檀木书桌上,整张桌子都裂了,不是四分五裂,而是碎成一片片木屑,在缭绕的魔息中,灰飞烟灭。
梅时雨这时也回过神来。
缓缓起身下榻,一句话不说,就好像什么人也没看到,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似地,径自往房门外面走。
“站住!”
李停云更他妈窝火了。
你三更半夜跑过来就为了扇我一巴掌?!
这不能吧???
梅时雨扶着门框,站住了,李停云走到他身后,尽量不去碰他,只道:“……转过来。”
梅时雨抬手擦了把脸。
额前的热汗,连带别的什么温热的东西,一同拭去。
他平复了半晌,李停云也等了他半晌。
终于,他转过身来,道了声:“对不起。”
李停云双手负在身后,节节指骨已然捏到泛白,“没事了……你走吧。”
梅时雨抬眼看他,忽地,眉头紧蹙。
不急着走,反着急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身打扮?!”
他罕见地穿了身白衣,而且,还是道玄宗内门子弟的制式!
李停云倒是十分坦诚:“去你们宗门走了一趟。”
“趁天黑,偷偷潜进去的?!”
“不然呢,你希望我白天打进去?”
梅时雨对他的语气颇感不适,“你去那里做什么?”
“拿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分景剑。”
“那你拿到了?带回来了?”
“怎么,你觉得我会失手?”
李停云对他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同样深感不快,“审完了吗?”
“没有!”梅时雨气道:“你又出手伤人了是不是?!”
他曾交代元彻,这把剑可能有问题,要带回宗门交给他师伯处置,元彻应该是照做了的,道玄宗也应该把分景剑妥善看护了起来。
毕竟这把剑是师门遗物,既然要“看护”,定是层层把守、重重防卫,李停云就算有通天遁地之能,此番盗剑之举,也一定会惊动许多人。
李停云不耐烦道:“不小心打伤几个,又没死,你急什么。”
梅时雨追究到底:“你要那把剑有什么用?你究竟是和剑过不去,还是和元彻过不去?”
“关你……”李停云刹了一嘴,改口道:“什么事?你有必要管那么多?!”
梅时雨对他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争来吵去,还不是无疾而终?
他只能拂袖离开。
“你等等……那个,我和云霏烟……”
李停云以为,这事儿还是尽快解释清楚比较好。
然而梅时雨正在气头上,头也不回道:
“我不想听!”
“关我什么事?”
“你有必要浪费这个口舌?”
一句话换三连击。
“你?!”
李停云气得踹了脚殿门。
门就塌了。
这一夜净他妈生气了!
他恼火,谁都甭想好过!
太极殿殿主连夜翻旧账。
阎王点卯,点谁谁死。
天还没亮,那四个人就被他叫到跟前,上次,是薛忍冬杀穿蓬莱洲,上上次,是夏长风火烧清凉门,那这次,就轮到……
李停云直接略过林秋叹,在叶觉春身前驻足,“你,去花川谷,把若木的根柢带回来。”
叶觉春微微颔首,波澜不惊道:“属下遵命。”
林秋叹往前迈了一小步,似乎有话要说,李停云侧目,瞥他一眼,他就退了回去,应该是没话说了。
李停云又看向叶觉春。
出人意料地,他“关切”了一句:“为难吗?”
叶觉春貌似还挺疑惑:“为难?从何说起?”
李停云道了声“好”,自她身前走开,“照例,三日为期。三天后,我再亲自去一趟。”
“殿主,”薛忍冬忽然叫住他,“我有一事求解。”
李停云:“说。”
薛忍冬:“殿主从鬼门关出来的时候,可曾见过十殿轮转王?”
“见过,怎样?”
“我找遍十八层地狱,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薛忍冬恢复记忆后,第一个去找的,就是这只死鬼。
李停云轻描淡写道:“他死了,我杀的。”
“他……死了???”
薛忍冬震惊极了,“他怎么可能死呢?他不是鬼王吗?鬼王的灵核,不是谁都找不到吗?你找到他的灵核……掐碎了?!”
李停云背对他们四人的身影微微一顿。
静默片刻。
转身就是一记暴击!
猝不及防地,这条蠢鱼被轰出去几十丈远。
“不要用‘审问’的口气跟老子说话!”
李停云脸色阴沉极了。
显然,他是在迁怒。
昨晚被梅时雨一“审”到底,正愁没地方撒气,薛忍冬就送上了门,不揍他揍谁?
薛忍冬鼻青脸肿滚回来,非常固执道:“殿主为什么要杀他?”
李停云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不应该想想,为什么他身为鬼王,死而不能复生吗?”
薛忍冬便问:“为什么?”
李停云他妈的要气笑了,“因为他是人,是个活人,鬼王的身份,是他冒认的!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十殿阎罗!你有脑子没有?自己想不到吗?!”
薛忍冬摇了摇头:“唉?我还真想不到……”
于是乎,他又一次飞上了天。
李停云掉转矛头,直逼林秋叹:“你呢?你想到了吗?”
林秋叹斟酌道:“……预料之中,可以猜到。”
李停云:“真是猜的?”
林秋叹:“……”
李停云冷笑,看他不爽也很久了。
林秋叹忽道:“殿主,梅仙尊约了我下棋……请体谅属下身弱多疾,这副躯体打残了不好修复,梅仙尊若是追问起来,属下又该如何作答。”
李停云微微眯眼,方才只是生气,现在却有几分警惕:“你平时也把这套用在他身上?”
聪明反被聪明误,林秋叹后知后觉,立刻说道:“不敢。绝对不敢。”
惹恼了李停云,下场或许会很惨,但要是让他心生警惕,那就不是惨不惨的问题了。
“我对梅时雨,绝无利用、加害之心,殿主你一直在看着,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吗?”
林秋叹话说得很直白,他想看李停云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给他一颗定心丸。
李停云却没有义务答他的话,只是命令他:“把你手底下的人管好,别再让我从他们嘴里听到那些飞短流长,否则你们就滚回自己老家过年去吧!”
梅时雨怕不是真信了,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大半夜的专程跑来太极殿扇他嘴巴子?!
“还有,让他们——都他妈穿上衣服再出门!”
林秋叹苦笑,“殿主,他们是动物啊。虽然半人半兽,但有皮毛遮挡……”
李停云说一不二:“那也得穿!”
这之后,梅时雨再出门上街,几乎就见不到不穿衣服的野生小动物了,因为林秋叹下了一道禁令:全体禽兽,禁止裸\/奔!
时代变了,就连凤凰和孔雀,都把一身漂亮的尾羽藏在披风之下,求偶很不方便,两只翅膀双双戴了袖套,飞行也很不方便——
这道禁令实在有点难为他们飞禽一族。
但上面可不管你这些。
简单粗暴一刀切。
此外,梅时雨也再没有听到那些不顾当事人死活,就知道瞎往外传,还传得满城风雨的离谱谣言了……
但他偶尔还是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白日梦”。
兴许是听说李停云从道玄宗抢走分景剑的缘故,一连好几天他都梦到了自己的师尊。
在他的梦里,任平生依旧是那副潇潇洒洒、落拓不羁的老样子,从不束发,衣服也不好好穿,就知道拎着酒坛、抱着酒盏,躺在树下满饮千觞……
梅时雨陪他一起喝。
喝酒这个技能,就是任平生教他的,其实也不算教……在他还小的时候,任平生偷偷灌他酒,灌到最后,任平生自己先撑不住了,梅时雨却还精神满满,神采奕奕,问他: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呀?!
任平生:“……”
好徒弟啊,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那就不妨……
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殇,痛饮从来有别肠。
但梅时雨总是忍不住,跟他絮絮叨叨,单方面说上好多话,诉说他在人间的见闻,诉说他的纠结与无奈,诉说他平日里从不敢对任何人敞开表露的重重心事,哪怕任平生从不回应他……
就是因为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没有人会接他的茬,“师尊”亦不能为他答疑解惑,所以他才敢说啊。
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他把自己的心,审问了一遍又一遍,却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对李停云,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啊……
直到那一天。
“师尊”突然答他的话:“乖徒儿,你这无情道,怎么修歪啦?!”
接着,就有一只小小的人偶,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解梦偶!
是梦魇!
他已经陷在梦魇里了!
梅时雨登时就想到云霏烟——她不是整日和李停云在一起吗?怎么又跑来我的梦里了?!
他虽然吃惊,但没有慌乱,解梦偶还在,应该无甚大碍。
谁料,“任平生”闲闲地伸手,揪住那只在他膝前蹦跶的小人儿,捏进掌心里摆弄、把玩。
他居然看得见!
梅时雨立刻明白,这人并不是云霏烟所幻化,凭她的道行,根本不足以发觉解梦偶的存在,上次不就是例证吗?小人偶调皮捣蛋,直跳上她头顶,她都一无所觉。
梅时雨问道:“你是谁?!”
这人比魇女的本事高明多了!
“任平生”笑笑说:“你师尊,真的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他有个师弟吗?”
梅时雨闻所未闻:“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任平生总是孑然一身,没人知道,在他之前,道玄宗上一代的人,是什么样的——那至少是千年前的古事了!修仙界除了寥寥几位千岁“大能”,又有谁会知晓?
而那些或许知道一些内情的“老人”们,活那么大岁数,已经达到极限,不是在等待飞升,就是在等待死亡,从不出山涉世,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不外传。
甚至他们早就忘记了。
修行进入“无我”“忘我”之境,连自己的前尘旧事都能忘,还会记得其他人的吗?
“任平生”叹道:“算啦,你师尊忘性大,分景剑丢在魔渊,一丢就是几百年,他没跟你提起过我,也在意料之中,说不定他早就把我忘了……你可千万别学他,一副铁石心肠。”
梅时雨不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徒弟快没命了,你想救他吗?”
“我徒弟?快没命了?怎么会,元彻在道玄宗好好的……”
他话说一半,突然想到,几日前,李停云夜探道玄宗,出手伤人!
“我不管你想不想救,反正我是得尽全力救他啊,不然,又得换个新主人。”
“我知道了……你是剑灵?分景剑剑灵???”
“别管这个了!太极殿,兑泽位,那小子全身的血都被李停云放干了!”
“任平生”身影忽隐忽现,梦境很快就要崩塌了,他只能长话短说:“趁着李停云去花川谷,太极殿没人,你过来带走他吧!”
“等等!李停云去花川谷做什么?!”梅时雨心神大震。
那人竟有些忍俊不禁,去做什么?这还用问?
任平生怎么教出这么天真可爱的乖徒儿。
乖得他心都软了。
和颜悦色道:“自然是灭门啊,孩子。灭门,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梅时雨听得毛骨悚然。
其中有三分,是因为他阴柔奸险的语气,听着不像个好人?!
剩下七分,则是因为李停云的赶尽杀绝、残暴不仁!!!
梅时雨恨不能现在就动身前往花川谷。
但元彻又该怎么办?
他没有时间犹豫,只能先去太极殿,然而,还没走出白虎城,就被林秋叹拦住。
他在林秋叹开口前,抢先诘问:“李停云到花川谷去了,是不是?!”
“是,”林秋叹没有隐瞒,“但你且听我说,他留出了三天时间……”
“他疯了!他丧心病狂!”
“花川谷中尽是女修,遗世独立,从不参与仙门纷争,何时与太极殿、与他李停云担上干系?他们有什么恩怨纠葛?”
“他为什么挑着花川谷下手?因为我把他抓来的那些无辜女子遣送去花川谷了吗?!就因为这个,他要灭人家满门???”
梅时雨岂止怒不可遏,更觉痛心疾首,嗓子嘶哑难受极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一直在发抖:“……他还是不是人?!”
不是早就知道么。
李停云从来不干人事。
多少人骂他衣冠禽兽。
是个畜生。
林秋叹拦不住,只能跟着梅时雨,一同去了太极殿。
李停云果真不在,他和叶觉春约定三日为期,今日刚好,第四天。
梅时雨破门而入。
太极殿禁制重启,血泽那道专为阻他而设的结界,也回来了,甚至比之前还要严密坚固,梅时雨用剑连斩十多下,都没有解开。
林秋叹一把拉住他:“你不要在这里试了!等殿主回来再说!”
梅时雨哪里会听他,等李停云回来,元彻还有活路吗?李停云甚至骗他,说自己只伤了几个人,带回了分景剑,元彻的事一个字也没有提!
他就想这样,悄无声息、不动声色,把元彻处置了吗?!
他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血泽的怨灵密密麻麻、哭号喊冤的一幕犹在眼前!
那样血腥、恶心、令人发指的景象历历在目!
梅时雨生怕血泽的冤魂中再多他徒弟一个!
他到时候难道要亲手把变成怨灵的元彻也抹杀掉吗?!
李停云,我到底欠你什么了……
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呢???
梅时雨拼尽全力挥出一剑。
结界松动了。
虽然只有一隙,但足以证明,它并非牢不可破。
很好,梅时雨极轻、极缓地吁了口气,紧要的牙关稍稍松弛,心里那块差点把他压垮的巨石,终于裂开一道细缝。
他握紧剑柄、提起气力,再次挥剑而上。
那一隙越开越大,直到整个结界摇摇欲坠,里面突然冲出一股磅礴骇人的剑气,把梅时雨逼得后退数步,林秋叹扶他一把,抬头看向半空——
分景剑逃出生天化光而去!
林秋叹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梅时雨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想进血泽看个究竟。
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奇大,五指似要掐进他的皮肉,捏碎他的肩胛骨。
肩头剧痛令他身形一晃。
接着,他就被猛地往后一拉。
身后拉他的那人,比他更先一步,进去了血泽,看到里面空空荡荡的残景……
李停云来晚了。
剑灵逃了。
它不可能再回道玄宗,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被自己抓住了。
妖道是多么阴险奸猾,哪里还会再给他一次瓮中捉鳖的机会……
梅时雨只瞧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进了太极殿。
再出来时,那道身影周遭笼着骇人的杀气。
但他不管李停云此刻有多震怒。
他只要知道,李停云有没有骗他,元彻到底在不在里面?!
梅时雨挣开林秋叹的桎梏,凛然上前,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李停云揪住衣领拖到跟前,厉声责问:“你知不知道你干了多大一件蠢事?!”
先前只是被掐下巴,梅时雨就惊诧于他的无状与冒犯,此刻自是更加震惊,甚至骇然失色——
他怕的不是李停云会怎样粗暴、蛮横地对待自己,而是想不通他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他怕他恶性成习,以后永远都是这样,再也改不掉、回不去了!
梅时雨不知道该怎样和这种人继续相处。
他以为李停云再没有人性,但至少待他还是有所不同的……或许是的吧。
梅时雨盯着李停云寒意森森的眼睛,伸手去掰他的手指,“松开我。”
跟李停云相比,他的强硬和固执也不遑多让。
李停云还是有一丝理智的,问他:“为什么来这儿?谁唆使你来的?!”
梅时雨冷声回怼:“我也想知道,你去干什么了,谁‘唆使’你去的???”
针锋相对。
寸步不让。
李停云表情逐渐狰狞。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松开自己的手,接连后退好几步。
对林秋叹道:“把他带走!带走!滚!都他妈给老子滚!”
梅时雨却信步上前,仍在追问:“你说清楚!元彻到底在不在——”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李停云当胸一脚,把他踹下了九尺高台,三重丹陛。
殿前那长长一条御道,砌了上百层白玉阶。
梅时雨直滚落最后一阶,身体重重地摔砸在地上,才停下来。
何其狼狈。
“元彻!元彻!你就只认他一个是吗?!”
“没错,我是把他抓了!抓到血泽,像拴狗一样拴着他!”
“你想去看看吗?!你有本事就去啊!”
“爬上来,去看他!”
李停云暴怒至极,万箭穿心的话,脱口而出:“太极殿,我督造的!殿前一百三十五阶,不多不少!我要你一阶一阶爬上来,你爬吗?!”
“你若真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我就听你的,放过他!”
梅时雨扶着阑干站起身,这一摔,其实并不要紧,以前也从山上连滚带爬摔下来过,太极殿台基的高度,又算得了什么。
身体皮肉之苦,远远比不上恶语伤人来得疼。
他心头最软的地方,被李停云几句话就伤得血淋淋、百孔千疮,哪还顾得上摔疼了没有。
梅时雨惨然一笑,“尊严而已,不重要。若能救我徒儿性命,今日弃之,有何不可。”
大约是在人间看了三年,他看开了,什么都看开了。
“我徒”二字,着实刺痛了李停云。
但也把他刺醒了。
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别……”
别听。
别听那话。
那不是我心里想的!不是我要说的!!!
梅时雨双膝点地,跪在阶下,李停云一个箭步,冲下丹墀,来到他身边,只想把他拉起来,却听有人大喊一声:“殿主!手下留情!!!”
李停云一瞬茫然。
什么?手下留情?
林秋叹全然没有料到,李停云会一脚踩在梅时雨后背!
梅时雨扑倒在玉阶上,清清楚楚听到脊骨断裂的声音从身体里钻出来的时候,方觉自己有多可笑!
他是真打算舍掉那点尊严、救下一条性命的。
然而,李停云那番锥心刺骨的话,竟也只是在戏弄他?!
放下尊严就够了吗?妄想!
李停云踩断他的脊椎,也踩断他的傲骨。
他的顽强、固执、坚守都被粉碎得一塌糊涂。
如果这时,李停云再恶劣一点,对他说“只要你能忍住不出声,我就放了你徒弟”,梅时雨估计死活也做不到了。
因为他实在自顾不暇,疼到什么都忘了!脑海一片空白,耳鸣阵阵,听不见任何声音。
即便李停云对他说话,他听见了,也没有力气思考、回应啊……更别说如何才能忍住不出声了。
他只知道本能地蜷缩起身体。
难受轻哼,小声喊“疼”。
是真的……好疼、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