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在登记簿上划过,笔尖因为用力过猛把纸戳破了一个洞。
陈昌没有换纸,只是顿了一下,绕过那个破洞继续写。
队伍排得很长,没有人催促。
三天,二十九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断掉的脊梁骨。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上前,把一个锈得掉渣的铝制饭盒放在课桌上。
饭盒盖子很难打开,卡扣早就蚀烂了。
陈昌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里面没有馊饭,只有半张发霉的工资条。
字迹已经淡得像水渍,但编号栏里的“b47”依然像烙铁一样清晰。
这与那天在地下室偷拍的残卷编号完全吻合。
陈昌感觉喉咙发干。
他没说话,只是双手接过那个饭盒,像是接过一枚未爆的炸弹。
这天夜里,深水埗社区中心的灯管一直在闪。
陈昌把二十九份家属提供的零碎线索摊了一地。
他在对比明德公益历年的支出明细。
这本来是本烂账,但他发现了一根极其隐蔽的细线——一笔名为“特殊抚恤金”的款项,每年雷打不动地汇入同一个账户,持续了整整十年。
顺藤摸瓜查下去,户主的身份让他后背发凉:那是周慕云表弟的老婆。
陈昌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心脏撞击着胸腔。
曝光?
不行,现在发出去只会被当成花边新闻淹没。
他去了一趟楼下的复印店,把所有资料复印了三份。
第一份塞进加急快递袋,收件人是中环律所的余文慧。
第二份投进了街角的廉政公署举报信箱。
至于第三份,他坐了一小时公交车,去了区立图书馆。
他在《香港劳工史》这排书架前站了很久,抽出一本积灰的大部头。
书号正好对应丙十七项目的竣工日期。
他把那几张薄薄的纸塞进书脊的夹层里,合上书,重新插回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如果他出了事,这本无人问津的书就是墓碑。
高等法院的空调开得很足,冷得刺骨。
余文慧把那一包刚送到的补充证据砸在案头。
香灰成分报告、枪械溯源链、李国强当年的赔偿协议复印件,还有那份刚到的私账记录。
“反对。”律政司代表站起来,眉头紧锁,“这些证据来源不明,且与本案受理的行政程序无关。”
法官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余文慧脸上停留:“余律师,这是司法复核庭,不是重案组。你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余文慧没有翻看法条,她盯着法官的眼睛,语速极快:“根据《公众利益披露条例》第6条。当一个系统性错误导致多人死亡并被刻意掩盖时,程序正义必须为实体正义让路。法官阁下,若体制失效,个体复仇即是公共正义的最后防线。”
法槌落下,休庭。
走廊里回荡着皮鞋撞击大理石的脆响。
两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挡住了余文慧的去路。
他们没带工牌,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令人作呕的微笑。
“余律师,我是社会事务顾问。”其中一人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你的当事人很情绪化,但这不代表不能谈。一百万,作为撤案的法律援助金,现金。”
余文慧没接名片,脚下也没停。
“余律师,走路要看路。”身后的声音冷了下来,“有些路太滑,容易摔死人。”
余文慧走出法院大门,坐进车里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她拿出手机,按下停止录音键,熟练地将刚才的音频上传云端,并设置了共享权限——接收人是黄志诚和三家独立媒体。
o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黄志诚盯着电脑屏幕,眼里的血丝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他调取了周慕云家族三代的户籍档案,鼠标停在1995年。
那一年,周慕云的父亲死于脑溢血。
看似正常的死亡,但尸检报告的附录里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血液中检测出高浓度有机磷。
黄志诚猛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按死在满得溢出来的烟灰缸里。
那是当年丙十七号工地为了赶工期,违规使用的强效防虫剂的主要成分。
周慕云的父亲不是单纯的包工头,他是第一批死于那个工地的人。
黄志诚翻开另一份档案——周慕云的仕途起点。
他正是凭借父亲“因公殉职”的抚恤金,才交得起政训班的高昂学费。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