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案拖的时日太久,几次在京城掀起风浪,若不尽快了解,只怕还有后患。”
又有大臣劝谏。
皇帝的目光就落在刑部尚书身上。
后者起身行礼:“陛下,细微之处,臣有些难处,不知如何处理。”
“哦?”皇帝挑眉。
“当年流放路上,追杀陈子曦之人,疑似与东月公主有关。”
刑部尚书说的委婉。
什么疑似,有关,分明就是认为对方有嫌疑。
别忘了,万胜还在牢里关着,不愿意出来,为的什么?为的是给皇帝展示态度,对当年追杀一事,追究到底。
皇帝沉默。
他的同胞兄妹,有两个。
他对八王爷不假辞色,对东月公主确实从小宠爱的。
若非前几年,东月太娇惯儿子,惹出祸事,引皇帝不满,也不会把她赶到封地去。
皇帝了解妹妹,知道她厌恶陈子曦。
在他看来,当年的追杀又没有成功,何必查个清清楚楚?
清衍起身:“父皇,说到姑姑,儿臣又想起一事。”
“说。”皇帝盯着他。
“姑姑的封地在泉州府,清闵彻查泉州府、晋州府私盐案时,查到了五股主要私盐势力。”
“其中一股青花帮帮主,容貌俊美,与姑姑关系莫逆。”
关系莫逆?
在场的没有傻子,自动理解为,东月公主的入幕之宾。
当公主养几个面首不稀奇,但私下偷摸的还行,捅破了就有损皇家颜面。
皇帝都后悔让太子说了,就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来人,让东月十日内进京,不得有误。”
皇帝冷声吩咐。
有内侍匆匆下去。
“父皇,还有一股小势力,是三公主的,被宁王亲自接手,不知宁王可提过?”
清衍跟上眼药一样。
皇帝瞪了他一眼。
“晋州府、泉州府私盐案,清闵已经告破,只是有些尾巴,没弄干净,就让平王协同察查。”
平王代表的是皇室,有他在,才能更好去审三公主、东月公主。
清衍目的达成,就安静了。
“爱卿,可还有难处?”皇帝目光重新落在刑部尚书身上。
问话看似温和,但眼里的愠怒不加掩饰。
刑部尚书觉得自个很无辜,逼迫皇帝做选择的是太子,却要迁怒他。
但他是个成熟的官员,会独自吞下委屈。
“没有,臣定当尽快结案。”
“嗯,朕让京兆府继续协同查案。”
皇帝冷淡道。
正事商量完,岳相他们才离开,只是个个脚步沉重,心情复杂。
谁也没想到,查个陈年旧案,挖出一颗雷来,一颗能引爆所有人的雷。
云丛生,这个从五品小官,彻底走进了朝臣们的视线。
到最后,御书房只剩下皇帝一个人,太子都被他打发走。
现在他看见太子就烦,臭小子主意太大了,有事都不提前告诉他这个父皇。
御书房安静下来,皇帝连着喝了三盏茶,才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后,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不是收不收回龙隐卫、冬月和三公主背着他做了什么、宁王……
而是突兀出现陈子君的身影。
他祭天登基后,第一日大朝会。
是陈子君带朝臣向他行礼。
当时他怎么想的?陈子君大不敬,朝臣都要先看他的脸色,才敢回应天子。
他为新帝,最是志得意满时候,想要开科举,选拔人才,培养心腹。
满朝文武都没意见,陈子君站出来反对,说科举当有制,以制为准,为君不可随心所欲。
当时皇帝觉得,他是天下之主,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
陈子君是怕朕有了得用之人!
后来,陈子君跪在大殿,求娶明珠大长公主。
皇帝是觉得愤恨又耻辱。
明珠大长公主是朕的姑母,已经有婚约在身,陈子君还要求娶,那就是强娶?
逼着他这个皇帝同意。
皇帝年轻气盛,当然不同意,后来是大长公主主动答应,还反过来劝说皇帝,他才应下。
在皇帝心中,姑母是委曲求全,为了不让他和权臣交恶,不得已为之。
皇帝能不更恨陈子君吗?
再往后,他要去春猎,陈子君不许,说劳民伤财。他要大赦天下,陈子君反对,恶人归乡如同造孽……
这样的事很多很多。
是,当了皇帝多年,有些事,他已经能理解,看似好事,若做的人不对,做的时机不对,也会成为鱼肉百姓的刀。
可皇帝心中,对陈子君依旧厌恶,他是君王。
臣子谏君,也是有讲究的。
一直到后来,姑母送来证据,皇帝不仅收拢禁军,还得了几位将军、老大臣的效忠,终于有把握对陈子君动手。
很顺利,陈子君没逃跑,也没反抗。
皇帝以为,京城可能会发生厮杀,陈子君不仅有部曲,还在军中有心腹。
可当时,兵不血刃,陈子君接旨了,到赴死那日,也没出什么变故。
只是陈氏部曲跟着消失,皇帝还忧心过。
如今才知,从没什么陈氏部曲。
皇帝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看向龙案上的油纸包,终究还是动了。
两封很厚的信。
一封是给明珠大长公主的,皇帝没动。
另一封是给皇帝的。
皇帝手指微顿,还是拆信。
信的开头,是陈子君的认罪。
“陛下是天子,是君,臣本该恪守本分、谨小慎微辅佐,却因形势所逼,处处张狂。”
“臣夜不能寐,时时煎熬,陛下有雄才伟略,臣却不能尽臣的本分,私下觉得辜负先皇信任,愧对圣贤之道。”
“然,先皇嘱托,臣片刻不敢忘。百年世家,深不可测,多少朝代的覆灭兴亡,由世家引起?世家如同沉睡的狼群,平静时,不见端倪,醒时,必要见血腥。”
“臣食君之禄……”
陈子君不仅言明世家引起的祸乱,还表了一番忠心。
再之后是愧疚和遗憾,没能完成和先皇共同制定的大计,但又藏有期待。
陛下收到信,应重新掌握龙隐卫,不知可有后来人,为朝堂找到一条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