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攻心(2 / 2)

杨炯目光一凝,疑惑问道:“你既为密宗高足,怎的也通晓《圣经》典故?”

“略知一二。”歌璧神色恬淡,“西域乃万教交汇之地,为广结善缘,诸教经典皆曾涉猎。”

杨炯默然审视良久,忽道:“为何偏偏是他?你又怎知我需此人?”

歌璧近前一步,眸光清亮:“若说舍弟本是路西法转世,你可信?”

杨炯瞥见月里麻思那副得意模样,不禁嗤笑:“他?那我岂非成了救世主?”

“你说是便是。”歌璧竟也打趣道,“横竖你是他爹。”

杨炯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空口无凭,何以取信?”

“说来日后自见分晓,你必然不信。”歌璧从容应道,“可眼下既无更善之选,何不让舍弟一试?若不成事,再作计较不迟。”

杨炯凝神细观,见那月里思麻虽稚气未脱,眉宇间自有一股英锐之气。暗忖歌璧素来行事莫测,此子或真有异处。况军情紧急,容不得再三踌躇。

当下,杨炯颔首,道:“便依你!只是话说在前头——倘若误了军机,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月里麻思闻言大喜,在马上欠身抱拳:“王爷放心!定教那些番兵见识见识真佛!”

杨炯瞪了少年一眼,不再多言,当即拨转马头,长刀高举,声若洪钟:“燃烧军团!‘风’字营!‘猛’字营!随本帅前出!”

三军轰雷也似应诺,震得地上沙尘簌簌而动。

但见杨炯一骑当先,胯下乌云驹四蹄翻飞,银甲映日,真如天神临凡。

潘简若引一万燃烧军团紧随其后,赤甲连天,恰似燎原烈火;万匹红马奔腾如鼓,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

毛罡率三千“风”字营重骑稳踞中路。这汉子虽胖大,端坐乌龙马上却如铁塔生根。玄甲与黑马浑成一体,恍若阎罗殿前巡行的鬼使,未接战先透出森森杀气。

月里麻思不甘落后,挽长弓,策白马,领一千“猛”字营押住后阵。银甲在红黑二色间分外夺目,竟自有几分凛然气度。

三色甲胄分明,三色战马杂沓,大军列阵而前,缓缓逼向疏勒城。

日头照在铁甲上,反出万点寒星,远望真个似《启示录》所载天启骑士降世,直叫人胆战心寒。

城头守军早看呆。

初时还有几个强自镇定,待见这三色军马愈逼愈近,那股末日临头般的威压直似潮涌而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爷……”一个康居兵张大了嘴,长矛“哐当”落地,声音发颤,“红马、黑马、白马……这铠甲兵仗,分明与传说里天启四骑士一般无二!”

旁侧士兵面如白纸,连连点头:“早前克孜勒河漂来的棺木上,就绘着死亡骑士!如今这三路齐至,莫不是末日真到了?”

“休得胡言!”有个塞尔柱亲兵强喝道,“大维齐尔有令,此乃敌军诡计!”话音未落,自己先打了个寒噤。

一个疏勒老兵冷笑:“诡计?河水里的疫尸莫非是假?城中已现发热咳嗽的,这不是瘟疫是什么?如今天启骑士压境,分明是天罚临头!”说罢竟弃了兵刃,双手合十向天祷告。

那塞尔柱亲兵待要拔刀叱骂,手按在刀柄上却僵住了。城下军容如海,杀气凌云,任是铁打的肝胆也要生出三分怯意。

这般言语在城头此起彼伏,守军早乱了阵脚。有低声诵经的,有股栗不已的,更有人悄悄往城下溜去,只恐逃得慢了,便要在这末日审判中化作飞灰。

杨炯引军直至城外五百步处,忽地勒住缰绳。

三军应声而止,但闻旗风猎猎,马鸣萧萧,端的是鸦雀无声。

杨炯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直上城头:“城上人等听真!吾乃上帝使者,奉天命率天启四骑临凡,特来审判世间罪孽!”

声浪穿透晨雾,字字清晰入耳。

稍顿片刻,又扬声道:“《启示录》载,羔羊揭七印时,便有白马、红马、黑马、灰马四骑临世,携征战、饥荒、瘟疫诸灾。

今死亡骑士已降瘟疫于尔等营中,余下三骑俱在此处!尔等荼毒生灵,罪业滔天!

今限三日之期!若开城门,献阿尔斯兰并六国酋首级,上帝或可宽宥。倘若执迷……”

话音陡然转厉:“三日之后,天火焚城,尔等皆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言犹在耳,身后数万军士齐声怒吼:“顽抗者死!”

声浪如惊涛拍岸,震得城砖簌簌落灰。

城头守军本已魂飞魄散,经此一吓,更是心胆俱裂。

忽见一名疏勒新兵弃械跪地,嚎啕大哭:“我等愿降!此乃天罚,岂是人力可挡?求上帝开恩呐!”

“狂徒敢尔!”一声暴喝自敌楼传来,阿尔斯兰疾步登城,面沉似铁。

但见刀光一闪,那降兵首级早已飞落城堞,热血溅得女墙尽赤。

阿尔斯兰踢开尸身,戟指城下骂道:“杨炯!休要装神弄鬼!什么天启骑士,不过障眼法尔!凭这等伎俩也想乱我军心?你也太小看了我塞尔柱勇士!”

这般说着,忽又冷笑:“你既统帅天启骑士,那你是谁?救世主吗?”

杨炯闻言,纵声长笑,策马前驱数步,朗声诵读《圣经·启示录》上的经文:“看呀,有一匹黑马,骑马的那一位被称为‘诚信、真实’。他审判,作战都按着公义,他的眼睛如火焰,头上戴着许多王冠,每一个王冠上都写好了名字!他的名字叫‘神之道’!”

杨炯眸光一冷,声如金铁交鸣:“阿尔斯兰!吾即审判骑士神之道!这冠上首名,便是汝项上头颅!”

“神之道!神之道!”三军雷动,喊声震天。

城上守军闻之,个个面如土色。

有兵刃坠地铮然作响者,有瘫软难起者,更见一塞尔柱百夫长欲要呵斥,却牙关相击,连半句整话也说不周全。

杨炯任由话语发酵,转向安娜,微扬下颌:“这段经文可背得对?”

安娜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语气不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背过《圣经》。”

“你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吗?连自家经典都没背过?”杨炯挑眉反问。

“信自然信得紧。”安娜喜笑颜开,眸中哪有半分虔敬,“只是生平最爱自在,耐不得经文枯燥。”

杨炯摇头笑骂:“似你这般,早晚叫人绑上火刑柱烧死!”

却说二人正说话间,城上阿尔斯兰见军心溃乱,士卒面无人色,不由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杨炯休要弄鬼!是真英雄便来攻城,躲在城外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

杨炯收住笑意,目射寒光,扬鞭指道:“阿尔斯兰!三日后的黄昏,便是尔等末日。到那时,叫你亲眼见得何为天罚!”

说罢拨转马头,传令三军:“收兵!”

但听号角连营,三色大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阿尔斯兰立在城头,面沉如水。眼见杨炯攻心之计已然奏效,又兼瘟疫初起,军心涣散,若不及时整顿,恐怕未待敌至,城内先生变乱。

急传令亲兵:“严守四门,不得妄自出入!各井口派重兵把守,取水须经查验。再遣巡逻队日夜巡城,敢散播谣言者,立斩不饶!”

这般说完,又向阿老瓦丁问计:“老师可有良策?”

阿老瓦丁捻须沉吟:“此子毒计连环,先借瘟疫制造恐慌,再假天启骑士动摇军心。欲要破之,单凭刀兵不足,须从根本着手。明日当集全军行祷告大典,宣讲真主圣训,开仓放粮,安定人心。”

阿尔斯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好!就按老师说的做!我就不信,真主的信徒,会被这些异教徒的谎言吓倒!”

却说杨炯回营升帐,众将分立两旁。

毛罡率先问道:“王爷既已施攻心计,下一步当作何打算?”

杨炯屈指叩案,沉声道:“其一,速制檄文万份,详述天启骑士降灾、瘟疫蔓延之事,言明归顺方得生路;

其二,今夜三更施放热气球十座,将檄文遍撒全城;

其三,瑶瑶率漠北铁骑封锁西面要道,老毛领“风”字营扼守北面高地,以防万一!”

计议已定,众将领命而去。

帐中唯余安娜一人,她缓步上前,笑问出声:“你果真信这天启骑士之说?”

杨炯莞尔,直白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他们既畏鬼神,便借鬼神破其胆魄。”

是夜三更,疏勒城头守军忽见夜空飘来数十盏明灯,恍若鬼火游移。

正当惊疑,漫天纸片纷扬而下。

有士卒拾捡默读,但见上书:“天罚已至,四骑临凡,顽抗者三日后尽殁!”

顿时满城哗然。

军民睹此异象,更兼瘟疫日甚,纷纷聚众欲降。

阿尔斯兰虽遣亲兵弹压,奈何人心已乱,但见四处火起,哭嚎震天,与城外号角遥相呼应,裂帛贯霄,达旦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