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攻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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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六月,热风卷着戈壁的黄沙,在晨光里扯出一道道金红的弧线,煞是晃眼。

这日清晨,头一缕日光刚跃过昆仑雪峰,照在疏勒城巍峨的墙上,猛听得地下传来闷雷也似的响动,天边杀声陡起,直震得人耳朵发嗡。

城头上,塞尔柱国那面新月军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守城军士个个身披铁叶甲,头盔上尖刺映着日头,密匝匝排在女墙后头,手中弯刀长矛斜指半空,远看倒也有些威风。

军阵里又杂着西域诸国的人马,康居的皮帽、休循的毡靴、疏勒本地的麻布袍,各色打扮混作一团,虽都被塞尔柱亲兵死死盯着,勉强站得齐整,可仔细瞧时,人人眼里都藏着一股掩不住的倦意。

自打克孜勒河上漂来那些装着尸体的棺木,营里便似炸开了锅。哪个还敢喝河里的水?连夜里睡觉都要睁只眼闭只眼。

更兼谣言四起,这般提心吊胆捱了数日,早把人熬得油尽灯枯。

“来了!来了!”了望塔上军士突然扯着嗓子喊叫,声音都变了调。

城头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去。

但见东方地平线上,一道黑压压的洪流滚滚而来,烟尘遮天蔽日。马蹄声、车轮声、铁甲碰撞声混作一处,震得地皮都在打颤。

那洪流越逼越近,渐渐显出分明阵势。

当头一排尽是玄黑铁骑,座下战马墨染一般,马鬃束作短缨,随着奔势上下翻飞。

骑兵身后,数排步军推着乌沉沉的巨炮,炮口直指城头,日头照在上面,泛着瘆人的寒光。

再往后看,步兵方阵连绵数里,红旗招展,“杨”字大纛挺立在前,旗角翻飞处,隐约见得旗下那员银甲将军。

“是大华的兵马!”有人失声低呼,攥着长矛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阵前杨炯猛勒缰绳,坐下乌云驹前蹄腾空,发出一声裂帛似的长嘶。

他冷眼扫过城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炮兵预备!”

“得令!”

听得将令,数百麟嘉卫立刻动将起来。

两人一组扶定炮身,四人一组转动炮尾绞盘,调整那炮口高低。众人手脚麻利,配合娴熟,不过一炷香工夫,数百门巨炮早已摆布整齐。

一切就绪,杨炯正要下令开炮,忽见一骑飞至阵前,正是梁洛瑶。

那马到得杨炯身侧立定,梁洛瑶将目光往那乌沉沉的炮口上一扫,不觉蹙起双眉,开口道:“这疏勒城乃西域雄镇,城高壕深。若用炮火尽数轰塌,日后重修不知要耗费多少银钱工夫,更误了经营商路的大事。不如先让我领漠北儿郎上前试探虚实,如何?”

杨炯听罢,只把大手一摆:“用兵贵在扬长避短!既有这等利器,岂能为了些许银钱枉送将士性命?弹药没了还可再造,好男儿的头颅掉了却接不回去!今日我备足了弹药,定要叫那塞尔柱人尝尝什么叫‘范弗里特弹药量’!”

话音未落,旁边又转出一匹白马。

那马神骏非常,背上驮着个银甲女将,正是安娜。

只见她偏着头,一双紫眸满是疑惑:“范弗里特是哪路名将?怎未听过大华有此人物?”

杨炯被她问得一怔,随口应道:“是个善使炮火的番邦蛮子。”

“番邦?能让你挂在嘴边的想来不是凡人,却不知是哪一国?”安娜还要再问,杨炯却早抬手止住。

只见前方炮阵中突然升起号炮,贾纯刚立在阵前,令旗挥动,示意诸炮装填已毕,只待将令。

杨炯更不迟疑,“铮”的一声掣出腰间宝刀,正要下令开炮,忽听得阵后有人高叫:“王爷!且住手!”

众人急回头看时,却是亲兵队长陈三两,身披黑牛皮甲,满面风尘,步履匆忙地赶将上来。身后跟着一条魁梧大汉,看打扮是个军中老卒模样。

杨炯将眉一皱,喝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陈三两喘着气,把身后那军汉往前一推,禀道:“王爷,邹鲁大都督差亲兵到此,有紧急军情禀告!”

那军汉抢上前,单膝跪倒。

但见他面皮黝黑,身材壮实,臂上疤痕交错,一望便知是久经战阵的骄兵悍卒。

她声如洪钟,看向杨炯,道:“大都督特令末将来报,我军八千将士已暗渡疏勒城后,在阿赖谷地、锡尔河上游扎下两处营寨。那阿尔斯兰若向西逃窜,管教他插翅难飞!”

杨炯闻言一怔,眼中露出疑色:“邹鲁倒是深谋远虑。只是他怎料定那阿尔斯兰必能活着出城?莫非认定我打不下这疏勒城?”

军汉抬头,直言:“王爷容禀,前番我军在莎车斩了一百三十余名王室贵族,将尸首推入深坑,又混入蛇鼠猪羊等畜尸。不过十日,便生出时疫来。

大都督命人将疫尸装入棺木,外绘《圣经·启示录》中死亡骑士亚兹拉尔画像,尽数投入克孜勒河。

此河横贯疏勒全境,如今疫水早已流入城中,不日必生大疫!阿尔斯兰若是不逃,定死路一条!”

“艹!”杨炯听得此言,瞳孔骤缩,猛一拍马鞍骂道,“好个邹鲁!使出这等毒计,却叫我如何攻城?城中数万军民若都染了疫病,我的兄弟上前接触,岂不是白白送死!”

左右闻之皆惊。

梁洛瑶蹙眉,道:“时疫非同小可,一旦蔓延,必是场浩劫。”

安娜亦是点头,紫眸中忧色闪动:“这真是棘手!若强行攻城,将士们难免要与守军接触,染疫风险极大。”

那亲兵见杨炯动怒,仍挺直身子高声道:“大都督还有一句话,要末将禀告王爷!”

“讲!”杨炯面沉如水。

亲兵吸一口气,声若洪钟:“大都督说,蛮夷久失教化,百年不朝中国。今次西征,当施雷霆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必要一战定西域,使其百年不敢生叛。若因怜惜蛮夷性命而坐失良机,他日西域再乱,牺牲的便是我大华将士与百姓!”

这番话如惊雷掠空,众人相顾失色。

亲兵说罢,闭口垂手,静候发落。

杨炯默然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他本想用火炮轰破城墙,率大军冲锋,生擒七国君王献俘阙下。谁知邹鲁使出这投疫尸的计策,分明断了他强攻的念头。

杨炯素来爱兵,岂肯让部下冒染疫之险?邹鲁这一招,分明是逼他要么弃攻,要么屠城。

想到此处,杨炯恨不得立刻将邹鲁碎尸万段。可疫病既起,多说无益。

当下,杨炯端坐马上,目光扫过麾下千军万马,又望见城头惊慌失措的守军,心念电转。

忽地,他眼前一亮,便有了计较:“潘简若!毛罡听令!”

“末将在!”两声虎吼自阵中响起,但见两骑驰至帅旗前。

潘简若一身赤甲映着朝日,耀得人眼花。腰间宝刀鞘上嵌着红宝石,与头顶红缨浑成一片。座下火红战马奔踏如飞,真似一团烈焰卷地而来。

毛罡紧随其后,身披玄铁重甲,甲上刀痕箭痕累累。胯下乌龙马神骏异常,驮着这铁塔般的汉子竟似不觉分量,奔走间自有一股沙场杀气。

杨炯凝视二人,沉声道:“邹鲁已将百余疫尸投入城中水源,眼下城内必生大疫。强攻既不可取,当先施攻心之计。待其自乱阵脚,再以火炮破城!”

毛罡听了,搔头问道:“却不知这攻心之计如何施展?但凭王爷吩咐!”

杨炯望向城头,悠悠道:“邹鲁那厮素有‘两脚书柜’之名,不料竟晓得借《圣经》中天启四骑士造势。

今既以棺木散播瘟疫,城中必已盛传‘死亡骑士’之说。咱们燃烧军团尽披赤甲,风字营皆着黑铠,正合战争、饥荒二骑士形貌。今日便借这个由头,与他演一场好戏!”

潘简若听了这计划,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叫我等假扮天启骑士,以夺敌心志?可塞尔柱人多信伊斯兰教,岂会畏惧《圣经》典故?”

杨炯朗声大笑,耐心解释:“七国联军信仰混杂。西域本是商路要冲,往来商旅传教士众多,军中岂无知晓《启示录》之人?如今瘟疫已起,死亡骑士传言四播,我等再添这把火,由不得他们不信!”

一旁安娜听得眸光大盛。她素来不忿教廷虚伪,此刻抚掌笑道:“此计大妙!正好煞煞那些伪信者的威风!”

言罢兴奋地按剑而立,哪还有半分虔诚信徒的模样。

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天启四骑士原该有四位,白马征服、红马战争、黑马饥荒、灰马死亡。今死亡骑士已有邹鲁铺垫,战争、饥荒二骑亦有人选。却不知那白马征服骑士路西法,该由何人充任?”

杨炯闻言一怔,环顾左右道:“羽林卫倒是一色白马,可惜早已裁撤。如今军中白马不足千匹,更兼何处去寻一身白铠来扮这征服骑士?”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轻柔的笑声从阵后传来:“我倒是有个人选,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众人回首,但见歌璧一身素白长袍衬着腰间猩红丝绦,面容清丽似雪,步履间自有出尘之姿,恍若观音临凡。

其身后随着个银甲少年,坐下白马神骏,手中长弓如月,虽甲胄略显宽大,那头盔下却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

那少年见众人注目,竟在马上做个张弓搭箭的架势,颇有几分滑稽之态。

“月里麻思?!”杨炯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愕然出声。

少年嘿嘿一笑,挺直腰板叫道:“爹!看我这身如何?可像那征服骑士的派头?”

“再敢胡吣,先吃我三百军棍!”杨炯瞪目佯怒,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动。

月里麻思缩了缩脖子,悻悻望向歌璧。

歌璧浅笑上前,轻声道:“如何?我弟弟可堪充任白马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