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里的咸涩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浸透了。周小小一遍遍读着大哥周成业从部队寄来的信,信纸边缘被摩挲得发软。信里很少提训练的苦,多是“一切安好,勿念”,笔锋刚硬,像他绷直的脊梁。更多的是叮嘱她注意身体,字里行间压抑着长兄如父的牵挂。小弟周成煜的信则活泼许多,说着学校里新学的公式,抱怨食堂的窝头,末尾总有一句“姐,你啥时候回来?大哥不在,家里空落落的。”
她把“省级生态保护示范基地”的奖状和一卷她与活水林的合影仔细包好,塞进帆布行李袋最底层,上面盖着郑大娘塞的一包烤鱼干和阿海娘送的、用活水芽纤维织的土布。她的家当不多,最珍贵的是那个始终闪着微弱蓝光的玻璃瓶,以及几大本密密麻麻写满数据和心得的监测日志。
离开的决定,像在平静的海湾里投下了一块巨石。郑大爷蹲在新建的码头墩子上,旱烟抽了一锅又一锅,海风吹散他花白的头发。“走吧,闺女。”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鸟儿翅膀硬了要归林,人念着根要归家。望海礁这摊子,有我们呢!阿海现在顶得上一个技术员,你这心血,黄不了!”他用力拍拍胸口,像是保证,又像是压下那份不舍。
阿海沉默地帮她捆扎行李,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仔细。他把最新一期、由他独立完成的育苗报告塞进那堆日志里。“小小姐,”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数据我都记全了,按你教的法子,错不了。等成业哥提干了,务必来信告诉我们,让大伙儿都高兴高兴!”他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此刻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举着尺子、裤脚沾泥跑来的半大孩子。
启程那天天刚蒙蒙亮,拖拉机停在监测站门口。周小小不想惊动太多人,但当她拎着行李走出来时,滩涂上、小路旁,已经站满了闻讯赶来的渔民。他们有的手里还拿着渔网梭子,有的抱着刚睡醒揉着眼睛的孩子,都默默地看着她。郑大爷、阿海站在最前面,身后是那片他们一株一株种下的、在晨雾中望不到边的活水林,蓝绿色的波涛般起伏。没有喧哗,只有海浪拍岸的呜咽和海风穿过贝壳风铃的清脆声响。周小小眼圈一热,用力朝大家挥了挥手,转身爬上了拖拉机。
路途遥远而颠簸。绿皮火车吞吐着浓烟,在广袤的土地上吭哧吭哧地行进。
窗外的景色从无边无际的蔚蓝,逐渐变为田野、村庄和起伏的丘陵。
周小小紧紧抱着装着玻璃瓶的背包,感受着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碰撞。
望海礁的篝火、潮汐、渔歌、还有那些沾满泥沙却无比明亮的笑脸,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心头像是被海潮和离愁反复冲刷。
绿皮火车钻进隧道时,周小小把脸贴在车窗上。玻璃映出她眼底的红血丝,背包里的玻璃瓶随着铁轨震动,发出细碎的轻响——那是活水芽母株的根须在营养液里轻轻晃动,像在替望海礁的风传递牵挂。
邻座的大娘见她总盯着窗外,递过一块烤红薯:“姑娘这是回娘家?看你行李里裹得严实,准是带了宝贝。”
周小小剥开红薯皮,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郑大娘塞烤鱼干时说的话:“路上饿了就啃这个,海里的鱼养人,跟家里的白面馒头一个暖肚。”
周小小咬了一口烤红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她冲大娘笑了笑:“大娘,我这是带着海边的一点也变,打算给家人换个口味,哦,对了……”
说着,周小小找了一块纸巾,将红薯放上去,然后拿过自己的包,打开,从里面拿了点烤鱼干,递给身边的大娘。
“大娘,您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哎哟,不用,不用,这可是肉,我不能要!”大娘眼睛死死盯着烤鱼干,却克制着自己。
现在谁家也不容易,她不能因为自己给了小姑娘一根红薯,就收人家这么贵重的回礼。
周小小哪里能让她拒绝,干脆将烤鱼干不由分说的一把塞进大娘手里。
这样大娘才收下烤鱼干,但毕竟自己占了便宜,大娘将烤鱼干仔细的包好,收了起来,然后又从自己包里拿出其他的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周小小手里,不允许拒绝的那种。
一老一少因为这,也算是熟悉起来,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的。
火车在中转站停留时,她去邮局给望海礁拍了封电报。
电报员敲键盘的声音清脆,她攥着电报纸反复确认:“望海礁监测站,平安抵中转站,勿念。周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