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添一句,“阿海日志数据翔实,甚好。”这才觉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再换乘长途汽车时,帆布包的带子磨得肩膀发红。她把包抱在怀里,隔着粗布摸到监测日志的边角——阿海补的那几页纸格外厚实,上面用铅笔描的根系图,连螺旋纹路的角度都标的一丝不苟。车过黄河大桥时,她忽然想起那年洪水,活水芽的根系在泥沙里织网的模样,竟和这桥墩的钢筋结构有几分相似。
县城汽车站的石板路凹凸不平,小弟周成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她的包在前面跑:“姐!快些,哥托人捎的信说部队要调防,这礼拜就能回家探亲!”周小小跟着他穿过巷子,看见老屋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墙角摆着十几个玻璃瓶,里面的活水芽长得郁郁葱葱,根须在瓶壁上画出淡淡的螺旋。
“这都是哥的主意,”小弟指着竹架上的玻璃瓶,眼睛发亮,“他说你在海边种活水芽护滩涂,咱在家种着,就当替你守着根。”窗台上摆着个贝壳风铃,是用她当年寄回的贝壳做的,风吹过时,响声和望海礁监测站的那个分毫不差。
傍晚整理行李时,她把“省级生态保护示范基地”的奖状贴在堂屋墙上。大哥周成业的军功章摆在旁边,红绸衬得金黄的星星格外亮。小弟趴在桌上翻她的监测日志,忽然指着阿海画的潮汐表喊:“姐!这跟咱地理课本上讲的‘月球引潮力’对上了!阿海哥没学过公式都能算准,真厉害!”
第三天清晨,大哥周成业背着军包出现在院门口。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晒黑的脸上带着风霜,看见周小小时,笔挺的脊梁忽然松了松:“小妹,可算回来了。”他接过帆布包时顿了顿,“这里面装的啥?沉甸甸的。”
“是活水芽的母株,还有望海礁的故事。”周小小掀开包,玻璃瓶里的蓝光在晨光里轻轻晃动。大哥盯着根系的螺旋纹路看了半晌,忽然说:“像极了咱爹当年修水渠时画的导流图,都是顺着自然的性子来。”
晚饭时,小弟搬来个木箱,里面是他攒的“宝贝”:用活水芽纤维织的布做的笔记本,郑大爷寄来的贝壳标本,还有阿海托人捎带的育苗手册。“公社农技站的王站长来看过好几次,”小弟翻着手册,“他说想请你去给社员们讲讲活水芽,咱县的盐碱地也想试试。”
周成业给她夹了块咸菜:“小妹,你要是想回去,哥支持你。望海礁的活水林离不了你;要是想留下,哥去跟公社说,这生态农业的事,你准能做成。”窗外的贝壳风铃响了,周小小望着玻璃瓶里的蓝光,忽然想起郑大爷说的“鸟儿归林”——原来林不止一处,根也不止一条。
第二天,她带着玻璃瓶去了公社农技站。王站长蹲在盐碱地边,捏着一把泛白的土叹气:“这地种啥死啥,社员们都没信心了。”周小小把玻璃瓶放在地头,蓝光映在泥土上,像撒了层碎星:“试试活水芽吧,它在海里能扎根,在这儿也能。”
她翻开监测日志,指着阿海记录的“看潮法”:“涨潮浸海水,退潮灌淡水,咱这儿没海潮,就用井水和碱水轮着浇,按这表来准没错。”王站长的铅笔在本子上飞快地画,末了一拍大腿:“周同志,这法子咱试试!我这就组织社员搭育苗棚!”
消息传开时,郑大爷托渔船捎来一麻袋活水芽种子,麻袋上用红漆写着“望海礁支援”。阿海的信里夹着张滩涂全景图,活水林已经蔓延到灯塔脚下,郑大爷和渔民们在图上画了圈:“这是给你留的位置,等你回来补种。”
周成业休完探亲假归队前,帮她在盐碱地边搭了个简易监测棚。棚顶挂着望海礁的贝壳风铃,墙角摆着大哥亲手做的土壤检测仪。“小妹,哥在部队学了识图,”他在地上画着根系分布图,“这护滩和守土,道理是一样的,都得扎深根、连成网。”
小弟放学就往棚里跑,学着阿海的样子记数据,作业本上画满了活水芽的根须。“姐,阿海哥来信说,他们的活水林挡住了台风,”他举着信纸,声音清脆,“咱的幼苗也得加把劲,等长成林,就叫‘望海分林’!”
周小小在监测棚的墙上贴了张地图,望海礁和县城的位置都用红笔圈了出来,中间画着条绿色的线。玻璃瓶里的母株又结了新种子,蓝光透过玻璃,在地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把两地的绿意,悄悄连在了一起。
绿脉绵延
开春的盐碱地泛着潮湿的土腥味,周小小蹲在育苗棚里,看着第一株活水芽顶破种皮。嫩白的芽尖沾着泥沙,根须已经悄悄探向湿润的土壤,像极了当年在望海礁礁石缝里发现的第一株幼苗。小弟举着温度计跑来,裤脚沾着晨露:“姐!水温十五度,正好符合阿海哥说的发芽条件!”
监测棚的竹架上,望海礁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王站长领着社员们站在棚外,看着幼苗的眼神里满是新奇。“周同志,这小东西真能治盐碱地?”有个戴草帽的老汉捏着衣角问,他去年种的玉米全枯在了地里。周小小翻开监测日志,指着阿海画的根系示意图:“您看这根须,能吸收土里的盐分,就像海边的滩涂,种上活水芽,土就‘活’了。”
没过多久,望海礁的渔船又捎来个大木箱。打开一看,是阿海做的育苗工具:竹编的苗盘浸过海水防腐,木尺上刻着潮汐刻度,连标签纸都是用活水芽纤维做的。郑大爷附信说:“阿海这娃熬了三个通宵赶制的,说内陆育苗得用‘海法子’打底子。”周小小把木尺递给小弟,上面的螺旋纹标记已经被磨得发亮。
夏初的暴雨来得突然,周小小和社员们披着蓑衣加固育苗棚。雨水顺着棚顶的茅草往下淌,她忽然发现棚柱的根基处,竟有细小的活水芽根系缠了上来,像在望海礁时那样,悄悄把竹架和泥土连在了一起。“王站长快看!”她指着那些银白的根须,“它们在自己找水呢!”老汉们蹲在泥里细看,有人念叨:“这植物通灵性,跟咱庄稼人一样实诚。”
大哥周成业从部队寄来个包裹,里面是本崭新的《土壤学概论》,扉页上用红笔圈出“盐碱地改良”章节。“哥说这是部队图书馆借的,”小弟翻着书,指着里面的图表,“你看这数据,跟阿海哥记录的活水芽生长周期对上了!”周小小把书里的理论和监测日志对比,在空白处补画根系生长曲线,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极了望海礁实验室里的记录声。
秋分时,盐碱地的活水芽长到了半尺高。社员们在周小小的指导下,学着望海礁的法子搭起“生态埂”——用麦秸捆扎土坯,中间撒满活水芽种子。老汉摸着埂上的嫩芽笑:“这比石头堤坝轻巧,还能长庄稼,真是好法子!”远处的玉米地泛着金黄,收割机驶过的田垄边,活水芽的藤蔓已经悄悄爬了过去,在泥土里织起细密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