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划过寂寥深空,穆蒙已记不清这是离开天枢星垣后的第几个日夜。大王朝行者的旅途,早已超脱凡俗对距离与时间的理解,一念之间可跨星河,静悟之时又仿若永恒。他不再如过往那般漫游寻觅,方向明确得如同归鞘之剑直指靶心——星垣教主星图所示,那通往万界核心的古老路径。
起初经过的,多是些规则温顺、生灵罕至的边角宇宙。偶有驾驭各色法宝的行者擦肩,感知到穆蒙身上那深不见底的大王朝气息,无不凛然侧目,远远便绕道而行。穆蒙也无心他顾,只将《全宇宙诀》默默运转,周身与虚空法则隐隐相和,赶路便也是一种修行。
这日,穿过一层水波般荡漾的宇宙隔膜,眼前天地骤然改换。
不再是熟悉的漆黑幕布与钻石星辰,入目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破碎星体与凝固光影堆砌成的“遗忘之海”。巨大的行星残骸如上古巨兽的森白骨骸,在泛着幽蓝磷光的尘埃间浮沉。更奇的是,这片死寂废墟里,竟不断回荡着嘈杂声响——沙场金戈交击、神庙庄严颂唱、深巷软语呢喃、婴孩嘹亮啼哭……声声真切,却不见半分生机。
“时之墟。”穆蒙心念微动,记起星图旁蝇头小注,“古战场残响与众生执念淤积之地,时光在此淆乱,易生蜃景,惑人心神。”
他缓下速度,凝神前行。果不其然,未出多远,前方一块大若陆洲的星辰碎片上,竟陡然浮现出一座巍峨古城的虚影。城楼高耸,街巷纵横,万家灯火通明,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粼粼之声、甚至酒旗招展的猎猎响动,皆清晰可闻,连空气中都仿佛飘着炊烟与脂粉的混杂气息。时光在此倒流,将那湮灭的繁华硬生生扯回现世。
穆蒙眼神湛然,《全宇宙诀》自然流转,护住灵台一点清明。他看得出,这非是寻常幻术,而是过往某段承载了极强集体心念的时空片段,被此地特殊规则烙印,如今不知受了何引,再度显化。对道心稍有瑕疵者,确有万劫不复之危。
他正欲绕行,那虚影城门下忽走出一位葛巾麻衣的白发老者,隔着浩渺虚空,目光竟精准落在他身上,嘴唇开合。
无声之语,却直接在穆蒙识海响起:“远客劳顿,可愿入城稍歇?老朽藏有陈年‘忘忧’,一盏可消千载尘愁。”
话音带着奇异魔力,直透魂髓,令人不由自主地想点头应允。穆蒙甚至觉出体内法力流转微微一涩,一股深沉的疲惫与对安宁的渴望悄然滋生。
他眉心微蹙,意识天赋如冰泉淌过,顷刻涤荡那无形侵扰。“蜃影摄魂,也敢阻道?”他并未出手攻伐那虚影——那不过是打在空处,徒耗气力——只将自身作为大王朝行者的那份“真实存在”,沛然释放。
嗡——!
并非能量爆发,而是某种更本源的“宣示”。仿佛一颗真实不虚的炽阳骤然跃入镜花水月。那繁华古城虚影剧烈震颤,长街人影惊惶四散,亭台楼阁如沙砌般崩塌。白发老者深深凝视穆蒙一眼,身形率先淡去。眨眼间,整座城池连同那片陆洲上的所有蜃影,烟消云散,只留下冰冷死寂的岩石与永恒飘荡的幽蓝尘埃。
穆蒙不再回顾,身化流光,加速穿越这片时之墟。途中又逢数重蜃景,有绝色天女抛洒花雨相邀,有威严帝君持玺欲行封赏,甚至有心念深处关于神女难那模糊身影的惊鸿一瞥……皆被他以磐石道心与强悍存在感一一震散,不留痕迹。
冲出时之墟的边界,眼前景象又是一变,竟现出一条横亘虚空的“天河”!
那并非水流,而是由无穷无尽、闪烁各色辉光的法则符文汇聚而成的滔天洪流!金铁肃杀、林木生机、水流柔韧、火焰暴烈、厚土沉凝……乃至诸多穆蒙也觉陌生的偏门法则,在此地混融一炉,自不可知的至高之处奔腾而下,灌入下方一片永恒生灭的混沌涡旋,发出震撼魂灵的、非耳能闻的规则轰鸣。
“万法归流带。”穆蒙眼中精光一闪。此地虽险,却是体悟万法交织、淬炼道基的绝佳所在。
他注意到,在这法则瀑布的边缘虚空中,疏落悬浮着十余道身影。个个气息沉凝,至少也是小王朝巅峰,更有三四位与他一般,乃是大王朝行者。他们各自盘踞一方相对平稳的“礁石”,承受着瀑布边缘溅射出的法则乱流冲刷,体表灵光律动,显然正借这狂暴外力磨砺己身。
穆蒙的到来,引得这些行者侧目。那几位大王朝存在投来审视目光,见他气息渊深凝实,皆微微颔首示意,便不再理会,专注自身修炼。一位小王朝巅峰的年轻行者,似想效仿某位大王朝前辈,试着向洪流更近处挪移几分,岂料一道轨迹诡谲的“锐金法则”乱流斜刺里扫过,护身宝光应声碎裂,其人闷哼倒飞,口溢鲜血,被同伴慌忙救回,面如金纸。
穆蒙静观片刻,径自朝瀑布更为核心的区域行去。那里法则乱流越发湍急狂猛,彼此冲撞撕扯,压力陡增,先前并无人敢在彼处立足。
“道友,留步!”一位面膛赤红、周身环绕不灭炎光的大王朝行者传音提醒,“核心处法则冲突酷烈,更有无形‘法则旋涡’暗藏,凶险莫测,我等也只敢在外围借其余波砥砺。”
穆蒙回身,拱手谢道:“多谢道友善言,在下心中有数。”脚下遁光却未曾稍停。
赤面行者见状,摇了摇头,不再多劝。其余几位大王朝行者则目露讶异,更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穆蒙飞临距主瀑布约千丈处,此地狂暴的法则之力已如亿万无形锋刃攒刺,护体灵光剧烈明灭,摇摇欲坠。他深吸一口气,非但不加强守御,反而稍稍放松了对《全宇宙诀》的约束。
奇妙的共鸣发生了。
那原本暴烈冲突、互不相容的诸般法则乱流,在逼近穆蒙身周三尺之地时,竟似乎“温顺”了一线。并非威力衰减,而是那种尖锐的对抗性被某种无形韵律悄然抚平、导引。金戈之气与烈火之威不再死斗,流转间隐隐透出相生之机;柔水之意与厚土之德也不再互斥,反而显化出滋养与承载的谐和态势。
穆蒙就在这狂瀑边缘,缓缓凌虚盘坐。无数闪烁的法则符文如光雨冲刷他的身躯,却未造成严重创伤,反似被梳理过的暖流,浸润四肢百骸与道基深处,让他对诸般法则的本质关联,有了更为鲜活立体的领悟。他体表浮现出一层温润协调的辉光,与周遭狂暴而浩瀚的法则瀑布,形成一种微妙的共鸣。
远处旁观的那几位大王朝行者,眼中惊异之色更浓。他们于此修炼经年,深知此地法则混乱暴戾,唯有以自身修为硬抗,于夹缝中艰难汲取与己相合的一丝法则真意,何曾见过有人能这般“平和”地置身其中,仿佛与万法同游?
“此子对规则的体悟与驾驭,已臻不可思议之境。”赤面行者喃喃低语,语气中不乏叹服。
穆蒙于此静悟十数日,自觉对“法则”的理解,尤其对未来冲击时代境所需“凝练自身道则”的关键,有了更为明晰的把握。正欲起身离去,继续赶路,忽地心弦微动,抬头望向瀑布奔涌而来的更高远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