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牧之将李毓送回书房后，便借着讳言鸟的遮掩疾步折返。
待他悄无声息地潜至杨嬷嬷厢房外时，正听见翠莺温婉的嗓音自内室传来：
“夫人若执意改动药方，杨嬷嬷只怕要多受些苦楚。”
“难道别无他法？”
柳清雅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回夫人，嬷嬷所受伤势与寻常不同，其中残留的修士灵力非短时可消，唯能借灵植药力徐徐化解。”
翠莺语气恭谨，言辞却滴水不漏，她道：
“此伤已损及五脏，其间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
原来自柳清雅离了膳桌，便匆匆来到杨嬷嬷房中，本欲与她细商方才未尽之谋划。
岂料行至榻前，却见杨嬷嬷昏睡不醒。
虽已定下大略，然诸多细节仍需这位心腹嬷嬷斟酌推敲，此刻这般情形，着实令她措手不及。
此前李念安离去后，翠莺收拾好药箱正欲返回药房，却被杜鹃匆匆追上——原是柳清雅见杨嬷嬷久睡不醒，想让她调整方剂。
翠莺垂首侍立，面上恭顺，心下却清明如镜。
杨嬷嬷这般昏睡本就是她有意为之，岂肯轻易更改方子？
她所言亦非全然虚妄，昏睡确能暂缓脏腑剧痛，只是那痛楚本不至伤及根本罢了。
更何况长亭县内医者寥寥，余下两位大夫的医术远不及她，纵使柳清雅另请高明，他们也难参透此方玄妙，只会赞叹用药精当。
正因如此，翠莺才敢在方中添入那味令人昏睡的药材。
柳清雅在房中踱了两步，蹙眉望着榻上昏睡的嬷嬷。
她确是急需这位智囊醒来商议要事，许多关节尚未敲定，可若因此耽误伤势……思及嬷嬷素日忠心，终究是多年的情分占了上风。
窗纱透进的日光将室内浮尘照得清晰可见。
翠莺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铜扣。
她知道，夫人虽性急，却也不会真拿杨嬷嬷的身子冒险。
李牧之隐在光晕之中，将这番对答尽收耳底。
隐在讳言鸟光晕中的李牧之，望着柳清雅在榻边忧心徘徊的身影，眸光微沉，心下暗叹。
柳清雅虽狠毒，对杨嬷嬷倒存着几分真情，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柳清雅当真是被贪欲彻底蒙蔽了心窍——从前她虽愚钝，终究只在内宅骄纵跋扈，故而即便早已心生厌弃，他仍愿维持表面和睦，哄着她安安分分度日。
可如今她行事愈发狠戾，心智全然被权欲吞噬。
若再纵容下去，必将酿成大祸。
然于公，身为勇安侯府世子，他绝不能容此败坏门楣、勾结邪祟之祸；身为长亭县县令，更不可坐视妖邪残害治下百姓。
于私，柳清雅逼死婉婉，已触他逆鳞。
婉婉是他此生真心所爱之人，性情温婉，聪慧明理，却因这妇人的妒恨与贪念香消玉殒。
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将这场风波对长子的伤害减至最低。
幸而这些时日柳清雅的表现，反倒出乎他意料——原以为她对安儿尚存深厚母子情分，却不料在柳清雅心中，亲生骨肉竟比不过一个奶嬷嬷。
若非情势所迫，李牧之何尝愿见长子受伤？
这终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当年也曾倾注满腔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