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先成为……一个死人。
然后,从坟里爬出来。
我撕开衣襟,血顺着肋骨滑下,在冷风里几乎瞬间凝成铁锈色的霜。
围裙布条是老皮从医院洗衣房偷来的,沾过母亲最后一次探视时留下的香水味——那瓶廉价茉莉香精,她省了三个月菜钱买的。
现在它吸饱了我的血,像一块发烫的烙铁贴在掌心。
白芷伏在我背上,轻得不像活人。
她的呼吸拂过我耳后,带着一丝不属于人间的甜腥,像是地下河床渗出的腐香。
我知道她在被操控,也知道那抹笑不是属于她的意志——可我还是咬紧牙关,把染血的布条缠上左臂,像系一条誓约的红绳。
乌鸦指引的路径不在地上,而在“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歪斜的树影、错落的岩层缝隙,全是灰鼠用爪痕与尿液标记出的兽径。
我屏住呼吸,喉骨压低震动,发出只有鼠类能懂的“骨音腔”:三颤两顿,如石子滚坡——这是老皮教我的最后一课,死前七秒还在用胡须打摩斯码。
第一道“言锁雾障”横在断脊之上,灰白浓雾翻涌如肠,凡开口者,魂魄即被抽成干尸悬于雾中。
我看见半截舌头挂在荆棘上,还保持着“陈丰”二字的发音形状。
我闭眼,凭鳞片震感辨位,指挥三十只灰鼠提前啃断悬挂咒铃的蛛丝。
铃未响,雾已裂——它们咬碎的不只是绳索,还有归墟会设下的声纹锁链。
第二道雾障前,一只幼鼠叼来半枚生锈图钉——是医院病房门框上的旧物。
我猛然醒悟:这些老鼠一直在替我保存记忆。
我把图钉按进额角,鲜血混着某种久远的情绪炸开:母亲哼歌哄妹妹睡觉的声音,父亲在街边修车时骂人的粗嗓……记忆成了武器,冲散雾中识猎者的低语。
第三道最险。
雾中心悬着一面“名鉴镜”,映出所有闯入者的真实姓名。
我本想绕行,却发现白芷的脸在镜中扭曲成另一个女人——林秀英。
我心头一震,随即冷笑:他们连亡者的脸都伪造,却忘了真正的名字,从来不需要说出口。
我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镜面,低声:“我不是陈丰。”
“我是那个没烧尽的骨灰。”
镜裂,雾溃。
攀至山腰,残碑突现。
岩壁如刀劈斧凿,“守钥族永镇地脉”八字深嵌其中,唯“守钥”二字被利器生生凿去,留下粗糙疤痕。
那一刻,我脊椎第三节的契隙鳞猛地一跳——这不是毁灭,是掩盖。
有人怕世人记得这个名字。
黑鸦落下,瘦骨嶙峋,左眼金芒微闪。
它不停啄击凿痕,喙尖渗血,哀鸣细如针线穿心。
啄文。
乌鸦传信者,也是最后的守碑人。
我没有多问。
只是将那块浸透血与记忆的布条,轻轻覆上碑面,指尖抚过那两道伤疤般的空白。
“怎么开诏台?”
它忽然停嘴,转身,翅膀缓缓指向东北方一处凹陷石坛。
那里,立着一座青铜焚香炉,炉身刻满倒生之藤,根须朝天,叶脉似血管搏动。
炉底压着一张黄纸,墨迹未干。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而最上方那一行,力透纸背:
风停了。
我听见自己心跳像战鼓,一下,一下,撞向即将到来的终局。
就在这时,背上的白芷忽然手指微动。
我低头,看见她嘴角缓缓扬起——那弧度太规整,太冰冷,像是被人用线牵起来的傀儡笑。
青烟从焚香炉中升起,刹那凝成两个字,悬浮半空:
退下。
与此同时,脊椎鳞片剧震,一股冰冷指令直接刺入识海:
【终版容器适配度提升至91.3%,建议提前一日举行鸣诏礼。】
我猛地回头。
山路尽头,无数纸扎灯笼无声亮起,红得像刚从动脉里挤出的血。
它们排成长队,静静燃烧,没有火光,却照得整座山阴寒彻骨。
迎亲队。
而在最前方,站着一个披麻戴孝的老者。
他口中含玉,每走一步,脚下便蔓延出霜花,冻结草木,冰封虫蚁。
他的影子拖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脚边,像一条准备绞杀猎物的蛇。
衔诏翁来了。
他没有出手,甚至没有看我。
可我知道,他已经赢了一半。
因为真正的恐惧,不是追杀,不是死亡。
是看着你要救的人,被所有人认定为——该死的新娘。
我缓缓后退,躲进石坛阴影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唇边,咸涩中竟泛起一丝熟悉的茉莉香。
他站在那里,抬手,轻轻抚过那些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