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将她的痛苦、她的身份、她所有的挣扎,都冰冷地解构成可利用的参数和概率。林珂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绝望。
“吃完它。”尚云起最后说道,光标消失,屏幕恢复成冰冷的白墙。轮椅无声地转向门口,“你的情绪波动指数正在升高。这不利于‘计算’。”
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关闭。
留下林珂一个人,对着那支冰冷的营养剂和满室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以及脑海里回荡的那句“低效且不可控的变量”。
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感觉自己就像实验室里被插满管子的青蛙,所有的情绪和痛苦,都只是仪器上跳动的数字。
而与此同时,在她头顶之上,基地的核心数据穹顶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不再是星港的街景,而是浩瀚无垠的全球金融数据星空。
无数光点、线条、数字如同宇宙星云般流转、碰撞、湮灭。
代表着“深铆”刚上市股价的那条曲线,如同一条桀骜不驯的光龙,在星空之中狂暴地攀升、震荡,吸引着无数代表资本的小行星般的光点疯狂追逐、撞击。
尚云起悬浮在这片数据星海的中央,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深处,倒映着亿万流光。
刚才与林珂的对话,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或许有——屏幕一角,一个极小的窗口正显示着林珂实时的生理指标和情绪波动曲线,旁边不断跳出基于这些数据计算的、关于“锚点”稳定性和“捕网”干扰效能的概率值。
“北美‘灰岩基金’开始大规模建仓,试图获取董事会席位。”
“三家欧洲养老基金跟进,但要求更多的技术披露。”
“陈处通过瑞士匿名账户抛售最后一批艺术品套现,资金流向…指向南美某个矿业联合体,疑似试图重建资金池。”
“源点科技旗下‘创生资本’刚刚发起第十七次针对我们云服务器的渗透攻击,模式识别…带有试探‘捕网’反击模式的意图。”
零博士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响起,冷静地汇报着来自全球各个角落的金融动态和攻击信号。
每一条信息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或巨大的机会。
“灰岩基金的董事,他的女儿正在申请‘深铆’与麻省理工的联合培养项目。把她的申请资料,‘无意中’泄露给她的竞争对手。”
“给那三家欧洲基金发一份经过处理的、关于‘深铆’新材料在极端环境下性能的‘内部测试报告’,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但关键数据用‘源点’的专利冲突条款模糊处理。”
“锁定陈处资金流入的南美矿业公司,查他们最大竞争对手是谁,给对方发一份匿名‘礼物’——关于该矿业公司瞒报污染和奴工操作的完整证据链。”
“针对‘创生资本’的攻击,开放第七号冗余端口,注入‘毒饵’数据包,内容…就用户‘LIN-K’早期部分未经屏蔽的生理监测日志,加密等级设置为‘源点’内部三级权限可解。”
尚云起的电子合成音平稳地下达着一条条指令。没有愤怒,没有犹豫,只有绝对的计算和最优解。
他将全球资本市场和黑暗领域的攻击,都视为一道道需要破解的数学题,而林珂…
连同她那些痛苦的生理数据,也只是题中可以运用的参数之一。
他的意识仿佛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在冰冷地计算着如何利用、安抚、甚至刺激那个地下囚牢里的“锚点”,以对抗“捕网”;
另一部分,则在更广阔、更危险的金融星海里,与那些看不见的巨鳄和敌人进行着无声的搏杀。
数据在奔流,指令在飞驰。
股价在疯狂波动。
地下的“锚点”在恐惧与仇恨中挣扎。
无形的“捕网”在量子层面持续扫描。
陈处在舔舐伤口,试图反扑。
“源点”在阴影中窥伺,不断试探。
整个“深铆”基地,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蜂巢,每一个部门、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台服务器,都在蜂后绝对理智(或者说冷酷)的指令下,高效而疯狂地运转着,为了一个共同却可能并不被完全理解的目标。
而在蜂巢的最深处,蜂后本身,正同时驾驭着囚牢与猎场。
用痛苦作饵,用资本为刃。
计算着每一分代价,
瞄准着下一个需要被钉死的目标。
铆钉的囚牢,禁锢着人性的脆弱。
铆钉的猎场,则在上演着数字与资本的冰冷狂舞。
两者交织,
奏响着一曲迈向未知终局的、
残酷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