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工头办公室的铁皮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隔绝了外面工棚的污浊气息和嘈杂噪音,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尚云起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扑面而来——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汗馊味、隔夜饭菜的馊臭味,混合着一种陈年纸张和劣质油墨的干涩气息。
空间不大,更像一个杂物间。一张沾满油污、坑洼不平的旧木桌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堆满了如同垃圾山般的杂物:
吃了一半、爬着苍蝇的搪瓷饭缸,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揉成一团的破抹布,几本卷了边、沾着不明污渍的劣质杂志。
墙角堆着几捆锈蚀的钢丝绳、几把豁口的铁锹和撬棍,上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桌旁边地上,胡乱堆放着两大摞散乱不堪的文件!
各种尺寸、颜色的纸张混杂在一起,有些卷了边,有些沾着泥点和油污,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袭击。
图纸、表格、单据……如同一座刚刚坍塌的、由纸张堆砌的废墟。
“喏!就这些破烂!”
王大海一屁股坐在桌后那张嘎吱作响的破木椅上,粗壮的手指不耐烦地指向那堆纸山,唾沫星子随着他粗粝的声音飞溅,
“项目部那帮坐办公室的孙子,吃饱了撑的!非要老子把什么图纸、什么材料单、什么验收记录,分门别类,装订成册!还他妈要签字盖章!”
他抓起桌上半瓶浑浊的白酒,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让他脸上横肉一阵抖动,
“老子手下这群睁眼瞎,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你!尚云起!”
他布满血丝的小眼睛盯向站在门口、摇摇欲坠的尚云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命令,
“你不是识几个字吗?肩膀废了,手还没断!给老子把这堆破烂整理清楚!图纸归图纸,单子归单子!码整齐了!别他妈弄乱了!弄好了,老子赏你顿饱饭!弄砸了…”
他眼睛一瞪,凶光毕露,
“新账旧账一起算!扒了你的皮!听见没?!”
“听…听见了。”
尚云起嘶哑地应道,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低着头,强忍着左肩伤口在高烧和紧张双重刺激下疯狂跳动的剧痛,以及一阵阵汹涌袭来的眩晕感,
拖着如同灌满了沉重铅块的双腿,一步一顿地挪向那堆散乱的文件山。
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办公室相对“封闭”的空间里,那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更加刺鼻,熏得他本就火烧火燎的喉咙更加干涩发紧。
他走到纸堆旁,佝偻着背,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慢慢蹲了下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着肩膀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栽倒。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纸山”。混乱!极度的混乱!各种尺寸、质地的纸张混杂在一起:
大幅的、印着复杂蓝色线条的建筑图纸;印着密密麻麻表格、盖着红色蓝色印章的送货单、签收单;写满潦草字迹、贴着照片的施工日志;
还有钉在一起的、打印着“隐蔽工程验收记录”字样的表格……
目标!图纸!单据!验收记录!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刺入他昏沉的意识!
高烧带来的混沌和身体的剧痛,被一股更加强烈的、冰冷的亢奋感短暂地压制下去!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灼痛。
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痕和污垢、微微颤抖的右手,开始翻动那堆散乱的文件。动作缓慢、笨拙,带着一种病人特有的虚弱感,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故意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纸张翻得哗哗作响,制造出“努力整理”的假象。
但那双布满血丝、被额前碎发半遮的眼睛深处,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混乱的纸页间疯狂扫描、定位!
图纸!
他看到了!
一张被压在最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勾起一角,迅速瞥了一眼——星港仓储中心项目-结构平面图(基础部分)!
心脏猛地一缩!他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激动,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桌后的王大海。
王大海正仰靠在破木椅上,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灌着白酒,似乎对这边的“整理”漠不关心,心思早已飞到别处。
尚云起动作不停,继续翻找。单据!送货单!
他翻到一叠用劣质订书钉草草钉在一起的纸张,最上面一张抬头赫然印着:“宏远建材有限公司送货单”
!在“收货单位签章”栏,盖着一个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海潮建工”字样的红色印章,旁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
就是它!
尚云起感觉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右手拇指的指甲,极其隐蔽而迅速地抠进那叠单据的侧面,
试图将最上面那张印着“宏远建材”字样的送货单单独捻出来。订书钉咬得很紧,纸张粗糙。
他的动作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指甲在纸页边缘刮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大海灌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懒洋洋地瞥了过来:
“磨蹭什么?弄点破纸也这么费劲?没吃饭啊?!”
尚云起浑身一僵,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他立刻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地佝偻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肩的伤口,仿佛痛得无法忍受。
“…没…没事…王头…”他嘶哑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王大海皱着眉,嫌恶地挥挥手:
“妈的!晦气!赶紧弄!别跟个痨病鬼似的!”他不再看尚云起,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酒瓶上。
尚云起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借着咳嗽弯腰的动作作为掩护,右手手指再次发力!
这一次,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指甲狠狠刺入纸张的纤维层!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尚云起听来如同惊雷般的撕裂声!
那张关键的宏远建材送货单,终于被他从订书钉的束缚下,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边缘带着参差不齐的毛边!
他闪电般地将这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片,连同之前瞥见的那张结构平面图的折角,一起攥进了汗湿的掌心!
纸张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肉,带来一种真实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铁皮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声音急促。
“谁?!”
王大海不耐烦地吼道。
“王头!是我!老吴!”
门外传来仓库管理员老吴那带着点谄媚和焦急的声音,
“三号泊位那边卸的螺纹钢,数量跟宏远那边的单子对不上!差了两捆!孙老板那边的人催着签回单呢!您看…这账怎么记?”
“操!这点屁事也来找老子?!”
王大海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等着!”
他抓起桌上的半瓶酒,又狠狠瞪了一眼蹲在地上、捂着肩膀、看似痛苦不堪的尚云起,
“你!给老子老实点弄!弄乱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拉开铁皮门,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哐”地一声带上。
办公室内瞬间只剩下尚云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