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三月初五,十五阿哥府里上下下便彻底忙碌起来了。
虽说只是迎娶侧福晋,不比当年迎娶嫡福晋瓜尔佳氏那么隆重,但该有的皇子规制一样不少,只是规模和气派上稍减几分。
明天就是正日子,府邸各处早已提前几日洒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进府的主要甬道两旁摆上了新移栽的松柏盆景,取其长青的寓意。
府门、院门和各主要房屋的门楣上,都悬挂起了大红绸缎扎成的彩球和灯笼,一大片鲜亮的红色已将府邸上下都妆点得喜气洋洋。
得脸的下人们都换上了赶制出来的新衣,就连没领到新衣的粗使奴役们也都把旧衣浆洗得格外挺括。各个走路带风,下巴颏都是圆的,生怕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出了差错。
内务府按例派来了协助的官员和工匠,今天清晨就到了,忙了一天,现在天都擦黑了,还指挥着府里的太监苏拉们,对明日宴席所需的一应器物做最终清点。
王进善作为总管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这几天基本没歇过,来回穿梭于前院后院,核对流程,清点物品,安排人手,嗓子都哑了。
青禾远远看着这片喧闹,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福晋瓜尔佳氏大婚时的场景。
那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煊赫隆重。但宴席毒酒事件后被关禁闭的感觉,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别管什么场面不场面的了,安稳就好。
看着府里人人忙碌,自己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青禾想着,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看着别人忙活,不如趁此机会再去一趟鼓楼西大街的小院看看。过两天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庄子在怀柔呢。她想到前世自己去北京旅游的时候,想去慕田峪长城,大巴都得坐一个半小时,现在靠火车,一走不得一天。她光想着都感觉屁股又开始疼了。
罢,请假去吧。
她寻了个空隙,往前院王进善通常处理事务的廨房走去。果然,王进善正被几个回事的太监围着在对单子,远远地就能听见王进善语速极快地公鸭嗓。
只见他今日穿了件崭新的藏蓝色绸面长袍,外罩一件石青色马褂,收拾得十分利落,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油光满面的,嘴角还有点说太多话而起的白沫,看来已经连续忙了好几个时辰了,估计连口水都没喝。
抬眼瞧见青禾进来,王进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挥挥手让那几个太监先退下,快步迎了上来:“你怎么这会过来了?脸上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在屋里好生歇着?可是有什么事?”
他目光落在青禾依旧覆着药膏的右颊上,仔细端详,想看看有没有恢复一点。
青禾笑了笑,语气轻松:“王大总管(揶揄),我没事,已经好多了。我来是想跟你说,福晋恩典,赏了我一个庄子暂住养伤,等侧福晋娘娘大礼过后,我就要搬过去了。”
王进善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沉:“福晋倒是厚道,不过这也是你应得的,那天那么多人,就你......”
“嗨,不说这些了。福晋赏了庄子是好事,你还是出去安稳些。”在宫里府里熬了这么多年,他太知道安稳二字有多难得。
青禾见他如此,心里也有些发酸,她知道王进善一直暗中关照她,此去经年,何时能再见便说不准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是,安稳些好。只是舍不得你和翠喜。”
“说这些做什么。”王进善摆摆手,岔开话题,“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正核对明日宴席的座次和流程,头都大了。你素来心细,帮我瞧瞧,可有什么疏漏没有?”
青禾知他是想借事掩盖情绪,便也凑过去就着摊开的单子看了几眼。
这次侧福晋大婚她虽然没有亲身参与操办,但现代人的思维和多年在府里的经验,让她往往能注意到一些细节。她指着单子上一处,轻声道:“进善,明日来的宗室王爷、贝勒们,肯定带了不少随行的长随和护卫。”
“前院虽说安排了歇脚处,但我看负责茶水、点心人好像有点少?你看看是不是加几个,免得底下人等得焦躁,生出是非。还有,厨房那边准备的醒酒汤分量是否足够?这些个护卫虽说也是下人,但大多是有脸面的,若是喝得高兴了,这东西可不能短了。”
王进善听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光顾着主子们了,差点忘了这些!是了是了,得多备些解酒石和热汤面,还是你虑得周全。”
对着单子细细讨论了一会儿,又闲话了几句,青禾便道明来意:“进善,明日府里大喜,我这脸......怕冲撞了贵人。我想着不如告假一日出去逛逛,也顺便采买些去庄子上要用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福晋赏的庄子在红螺寺那边,清静是极清静的,只是平日采买不便,怕是得去镇上赶集,我想着趁还在京城,东西齐全,先备上一些。”
王进善对福晋的那处陪嫁庄子显然是知道的,闻言点了点头:“红螺寺那边啊,我知道,景致好,就是偏了些。你是该去采买些。成,明日你早些出门,悄悄的,别和仪仗队伍撞上了。府里的事你不必惦记,有我呢。”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说起来也巧,我有个表兄弟,家就在那庄子附近的村子里,算是那一片的坐地户。回头我寄信给他,让他日后多照应着你些。庄户人家,虽说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若有什么重活累活,或是需要打听个什么事,找他倒也便宜。”
青禾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心中更是感激:“嗯,谢谢进善。”
“举手之劳。”王进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一个女子独自去庄子上,虽说有佃户,终究人生地不熟。有个人能偶尔关照一下,总归是好的。你也别跟我外道了。”
和王进善告别,青禾边走边想,福晋让她带个人过去庄子上,她还没想好怎么办。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
庄子虽然不大,但里外收拾和日常起居如果全靠自己,肯定很辛苦,自己两世为人都没种过田呢,如果佃户看透她什么都不会,欺负她怎么办。
如果有个可靠的人在身边,既能搭把手,也能排遣些寂寞。
可是,带谁呢?
她身边真正能称得上知根知底又能让她放心托付的,似乎也只有翠喜和芸香。
翠喜......青禾眼前浮现出翠喜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