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一夜,月华如水,凉意渐深。忙碌了一天的陈家小院早已陷入沉睡。突然,赵春燕所住的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痛呼。
王桂花本就睡得警醒,闻声立刻披衣起身,点亮油灯。只见春燕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捂着肚子呻吟:“娘……肚子疼……疼得紧,怕是要生了!”
“满仓!快!去请刘婆子!秀兰!生火烧一锅热水!”王桂花扬声朝屋里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手下却飞快地扶住赵春燕,“别慌,春燕,娘在,跟着娘的劲儿来!”
陈满仓趿拉着鞋冲出门去,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夜色里。陈青文和秀兰也都收拾好出来了。青文有些无措地站在院中,秀兰则立刻奔向灶房,熟练地引火、添柴、烧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说来也巧,就在这紧要关头,院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陈青山赶了回来——他今个一天一直心慌慌,忧虑再三,到底还是跟东家告了假,连夜奔回。一进院,听到房里传出的妻子痛苦的呻吟,他脸色骤变,抬脚就要往里冲。
“哥!产房不能进!”秀兰刚好端着一盆热水出来,急忙拦住他。
陈青山被妹妹拦住,焦灼得如同困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每一次听到春燕的痛呼,他的心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王桂花偶尔掀帘出来,额上也是汗,见儿子这般模样,吩咐道:“别光转圈!去,把柴火抱到灶房门口备着!再去巷子口迎迎你爹,看看到哪了。”
陈青山如同得了指令,立刻埋头干活,仿佛这机械的动作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
时间在紧张与期盼中一点点流逝,灶房里的水汽弥漫开来,氤氲了微凉的秋夜。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即将穿透黑暗时,一声响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刘婆子笑眯眯地掀帘报喜。
院中所有的紧绷瞬间化为狂喜。陈满仓重重吁出一口气,脸上笑开了花。陈青文和秀兰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
陈青山第一个冲到门口,声音沙哑急切:“春燕呢?她怎么样?”
“好着呢,就是脱力睡过去了。”王桂花抱着一个裹在柔软旧襁褓里的婴儿走出来,虽满脸疲惫,眼底的喜悦却满得快要溢出来,“快看看你儿子!”
陈青山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只见那小小的婴孩,红扑扑、皱巴巴,像只小老头,却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哭声洪亮。
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深沉爱怜与厚重责任的情感瞬间将他淹没,这个在县城见惯了场面的年轻汉子,此刻竟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敢用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儿子娇嫩的脸颊。
王桂花抱着给陈青山看了一眼,就转身回了屋子,怎么看都看不够,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所有的疲惫辛劳都值了。她仔细端详着孩子的眉眼,喃喃道:“这眉眼,像青山小时候……长大了肯定是个壮小伙!”
陈满仓在屋外搓着大手,咧着嘴,心里想着给孙子取个啥名,想了半晌道:“咱庄稼人,不图啥文绉绉的,就盼着他像石头蛋子一样结实硬朗,健健康康长大。该是成字辈了,大名就叫陈成屹!小名……就叫石蛋!”
王桂花听着,虽觉小名糙了点,但想着老理儿,也笑着点头:“成!成屹好听!小名就叫石蛋!咱家的石头蛋!”
家里添丁进口,喜悦如同院中棒棒饱满的玉米棒子,沉甸甸地充盈在每个人的心间。
陈秀兰默默煮好了早饭,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一家人围着新生的侄子欢喜不已,心里也涌起一股奇异的、温暖的责任感。她知道,这个家,在姐姐离开后,又迎来了新的生机,而她自己,也在这一天,真正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