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总爱跟腊八较劲,今年冬天尤其勤。刚送走完腊月初八的寒星,一场小雪就缠缠绵绵飘了两天,把部队家属院外的整条巷子裹得严严实实。直到周末清晨,天刚蒙蒙亮时,雪才终于歇了脚,只留满世界的白,静悄悄的,连风都收了性子,怕扰了这难得的清净。
路修源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微光弄醒的。他睁开眼,先摸了摸身边的被窝,陈清清还睡着,呼吸轻浅,额前的碎发垂在眉眼间,像片柔软的云。
他轻轻挪开胳膊,尽量不吵醒她 —— 这姑娘昨晚还在灯下帮他缝补军裤膝盖处的破洞,熬到挺晚。
慢腾腾坐起身,套上厚毛衣,床尾搭着的军绿色棉袄是部队配发的营级军官常服,布料厚实,领口绣着细巧的军种标识,袖口虽磨出些软毛,却依旧挺括暖和。
他把棉袄往身上裹时,指尖触到内侧口袋里的军官证,封皮还带着皮革的温热,里面夹着他和陈清清上个月在部队照相馆拍的合照。
照片上她扎着麻花辫,笑出两个小梨涡,他穿着常服,肩章上的营级标识清晰,却仍有些拘谨地牵着她的手。
穿好鞋,路修源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雪积得不算厚,也就半掌深,却把家属院的屋顶、墙头、院门口的梧桐树都染成了白,连树枝桠上都挂着雪团,像缀了满树的。
阳光正从云层里慢慢钻出来,先是一道金边,接着是一片暖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晃得人眼睛发暖。
“该去推小推车了。” 他小声嘀咕着,转身往院子走。
家属院的院子不大,昨晚他值完班回来就扫过一遍雪,只在墙角留了一小堆。
供陈清清今天醒了堆雪人玩 —— 她总说长这么大没正经堆过雪人,上次部队拉练回来,他陪她堆了个歪鼻子的,她高兴得抱着他胳膊晃了好半天。
铁制的小推车就放在屋檐下,银灰色的车身在雪光里泛着淡亮。
这推车是上个月他从部队后勤处申请临时借用的,当时是为了帮隔壁随军的王阿姨拉过冬的煤。
后勤处的李老兵还笑他:“路营长,您这营级干部还当起‘家属院管家’了?”
他当时也笑,说家属们冬天采购不方便,借几天给大家周转用。
回来的路上,他特意去家属院门口的供销社买了卷黑胶带,把推手处一圈圈缠好 —— 陈清清的手小,冬天握铁柄容易冻,缠上胶带既防滑又保暖。
他当时缠的时候,陈清清还在旁边笑:“你这握枪的手糙得跟砂纸似的,倒还细心。”
他没说话,只把缠好的推手递到她面前,让她试试手感,看松紧合不合适。
此刻,路修源蹲下身,拍了拍小推车的轮子,上面沾了点雪渣,他用手抹掉,又晃了晃推手,胶带缠得紧实,没松劲。
他站起身,推着车在院子里走了两步,轮子 “咕噜咕噜” 响,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亮,像部队出操时的脚步声,规整又踏实。
“清清,快起来吧,雪停了,咱们去菜市场买菜。” 路修源掀开门帘走进屋时,陈清清刚穿好浅灰色的绒线衫,正对着梳妆镜系围巾。
那围巾是去年冬天他去市里办事时买的,跑了两家供销社才找到浅灰色 —— 陈清清总说深颜色显老,浅灰色衬她的肤色。
他还记得那天雪下得比今天大,他揣着围巾揣在军大衣内袋里,怕雪把围巾弄湿,回到家属院时,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陈清清裹着围巾笑,说比部队发的棉围巾还暖。
陈清清听见声音,回头笑了笑,拿起放在床头的红手套。
手套是路修源去年给她买的,红色的灯芯绒面,里面加了厚厚的绒,指尖处还绣了朵小小的梅花 —— 是供销社的售货员阿姨帮忙绣的,他特意嘱咐要绣得小一点,别太扎眼,姑娘家爱俏。
“来了来了,” 她把手套套好,指尖陷进绒里,暖得发痒,“我还以为今天雪下不停,买不了菜了呢,昨天跟张同志说好了要一起去的。”
路修源走过去,帮她把围巾的边角理好。
围巾的一端有点歪,他轻轻拽了拽,让两边对称,动作里带着部队训练出的规整:“雪停了,家属院门口的路昨晚哨兵已经扫过,不碍事。咱们早点去,能买到新鲜的菜,晚了说不定刘同志的白菜都被挑光了。”
他知道陈清清爱吃白菜炖豆腐,冬天里就盼着这口热乎的,上次食堂做这道菜,她还特意多盛了半碗。
两人出门时,家属院门口的雪果然被扫干净了,扫到路边堆成两小堆,像两座小小的雪山。
扫雪的是哨兵小李,此刻正扛着扫帚往岗亭走,看见他们,赶紧立正敬了个礼:“路营长,嫂子,这就去买菜啊?刚扫完这段路,好走得很。”
“辛苦你了小李,快回岗亭暖和暖和,别冻着了。” 陈清清笑着回应,声音软乎乎的,家属院的人都知道,路营长的媳妇性子温和,见谁都客气。
路修源也点头,回了个军礼:“注意岗哨纪律,有情况及时汇报。”
小李大声应着 “是”,扛着扫帚往岗亭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路营长,刚才听买菜的刘同志说,今天拉了一车刚砍的白菜,嫩得很,您可以去看看!”
“好,谢了。”
路修源推着小推车,陈清清走在他旁边,两人踩着地上的薄雪,脚步轻缓,雪被踩得 “咯吱咯吱” 响,像首细碎的歌。
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驱散了冬日的寒气,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裹着雪的气息,清清爽爽的,像部队后山的晨风。
路上遇到不少家属院的邻居,都是去菜市场的。
张嫂子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车筐里放着个蓝布包,布包上绣着朵牡丹,是她自己绣的,准备给刚出生的孩子做襁褓。
看见路修源和陈清清,她赶紧停下车,笑着打招呼:“路营长,清清,也去买菜啊?今天菜市场肯定有新鲜的白菜,我家那口子念叨好几天了,说要吃白菜炖粉条。”
路修源点点头,推着车走到她旁边:“是啊,嫂子,我们去看看,顺便买点肉,给清清做红烧肉。她前几天就说想吃了,部队食堂的肉炖得太烂,不合她口味。”
陈清清听见这话,脸颊有点发烫,轻轻拉了拉路修源的袖子:“也不是非要吃…… 食堂的菜也挺好的。”
张嫂子见状,笑得更欢了:“哎哟,路营长真是疼你,什么都想着你。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你家路营长一半细心,我就知足了。”
陈清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蹭了蹭手套上的梅花。
路修源则笑着跟张嫂子聊了几句,问起她刚满月的孩子:“小家伙最近乖不乖?夜里闹不闹?要是人手不够,跟我说,让炊事班的同志帮你炖点月子汤。”
“乖着呢,吃饱了就睡,比他爹还省心。”
张嫂子提起儿子,眼睛都亮了,“等过几天天暖和点,抱去给你们看看,长得可俊了,跟他爹小时候一个样。”
“好啊,到时候我们给小家伙包个小红包。”
路修源说着,又叮嘱了一句,“你推着车慢点走,雪化了路面有点滑,小心点。”
“知道啦,你们也慢点。” 张嫂子摆摆手,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路修源和陈清清跟在后面,慢慢往菜市场走。
陈清清看着前面张嫂子的背影,轻声说:“张嫂子人挺好,每次见着都乐呵呵的,一点不像刚生完孩子的人。”
“她性子开朗,家里日子也顺心,自然乐呵呵的。”
路修源转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等咱们以后有了孩子,也这样,热热闹闹的,让家属院更有家的样子。”
陈清清的脸更红了,轻轻 “嗯” 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假装看路边的雪景 —— 路边的宣传栏上还贴着部队的新年慰问信,红底黑字,透着股热闹劲儿。
路修源看着她的侧脸,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 他就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像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单纯又可爱。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菜市场就到了。
菜市场是露天的,用铁丝网围了起来,铁丝网有些地方生了锈,上面还挂着去年国庆时挂的小红旗残片,风吹过,残片轻轻晃着,像在跟人打招呼。
门口有个老大爷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旧账本,正在收摊位费。
老大爷穿着件深蓝色的棉袄,棉帽上沾了点雪渣,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看人的时候得眯着眼。
“李大爷,早啊,好久没见您了。” 路修源推着车走过去,跟老大爷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