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夜,黑得比往常更早。刚过六点,巷口的风就像撒欢的野马,裹着雪沫子往 “军民便利店” 的门缝里钻。那雪沫子不是白天那种细沙似的颗粒,是带着点湿气的小冰晶,落在玻璃上,没一会儿就化成了细小的水珠,顺着窗缝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陈清清正低头整理货架第三层的肥皂。货架是路修源去年找人打的,松木做的层板,边缘被磨得光滑,不会勾破商品包装。最上层摆着蜂花檀香皂,绿色的纸包装在昏暗里泛着淡光;中间是上海药皂,红底白字的包装格外醒目;最下层是普通洗衣皂,黄乎乎的,是家属们买得最多的款。她手里拿着块洗衣皂,正想把它摆回原位,指尖刚碰到皂盒,就听见头顶 “啪” 的一声轻响 —— 像是有根细铁丝断了的声音。
紧接着,屋里的光线猛地暗了下来。原本就不算亮的灯泡,瞬间没了光,只剩下煤炉里炭火跳动的微光。货架上的钙奶饼干包装、雪花膏的白瓷盒子、洗衣粉的蓝袋子,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陈清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的灯绳,那根蓝布条编的灯绳,是她刚开店时自己换的,摸起来糙糙的。她拉了两下,灯座里传来轻微的 “滋滋” 声,像是电流在里面打盹,却怎么也唤不醒灯泡。
“怕是钨丝断了。” 陈清清叹了口气,直起腰时,腰腹传来一阵轻微的酸意 —— 从下午开始整理货架,已经站了快三个小时。她从柜台下摸出打火机,那是路修源上次去镇上买的,红色的塑料壳,上面印着 “庐山” 的图案,火苗很稳。她点亮打火机,橘黄色的火苗在寒风里微微晃动,她凑到灯座旁,抬起手照着看 —— 玻璃灯泡里的钨丝果然断成了两截,像根蜷着的细铁丝,蔫蔫地贴在灯泡内壁上。
这灯泡是开店时从供销社买的,15 瓦,瓦数小得可怜。平时白天还好,一到傍晚,光线就暗得厉害,她算账时得把账本凑到灯底下,眼睛看得发酸。冬天天黑得早,有时候家属来买东西,得借着煤炉的光才能看清商品价格,好几次都拿错了肥皂牌子。现在彻底坏了,今晚怕是没法做生意了。她琢磨着明天一早就去供销社买新灯泡,可又想起昨天张姐说,供销社的灯泡断货了,得等后天才能到货,要是等后天,明天一天都得黑着开店,多不方便。
正想着,门口的棉帘突然被掀开,“哗啦” 一声,一股寒气裹着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军大衣的衣角带着雪沫子,一进门就扫在地上,留下一小片湿痕。“清清,我回来了。” 是路修源的声音,带着点训练后的沙哑,却格外亲切。
陈清清赶紧把打火机灭了,迎上去:“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路修源摘下军帽,露出额前有点湿的头发,帽檐上的雪粒子一进门就化了,在脸颊上留下小水珠,顺着颧骨往下滑。他伸手抹了把脸,笑着说:“下午训练任务提前完成了,就早点回来,想着给你搭把手关店。” 他刚说完,就察觉屋里不对劲,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怎么不开灯?这么暗。”
陈清清举着打火机晃了晃,火苗又亮了起来,映着她的脸:“灯泡坏了,钨丝断了,今晚只能黑着了。” 路修源放下肩上的军绿色挎包,那挎包是部队发的,带子上缝了块补丁,是陈清清之前用同色布补的。他走到灯座下,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又伸手拧了拧灯泡,把它取下来捏在手里 —— 玻璃灯泡有点凉,还带着点灰尘。“没事,我上次在供销社多买了个灯泡,瓦数比这个大,正好换上。”
他说着就往柜台后的储物间走,储物间不大,堆着进货的箱子、备用的扫帚拖把,还有一些杂物。很快,他抱着一架木制梯子走了出来。这梯子是开店时找部队木工班的老王师傅做的,用的是部队淘汰的松木,不算高,只有四阶,却很结实,梯身上还留着淡淡的松木味,摸起来糙糙的,带着木头的纹理。梯腿上缠着两圈防滑的布条,是路修源怕陈清清用的时候滑,特意缠的。
“你扶着点梯子,我上去换。” 路修源把梯子放在灯座正下方,调整了两下位置,确保梯腿都贴在地上。他刚要往上爬,陈清清赶紧伸手扶住梯腿,手指紧紧攥着木头,指节都有点发白:“你慢点,梯子有点滑,别摔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担心 —— 上次路修源帮供销社的李婶修窗户,梯子没放稳,差点从上面滑下来,虽然只是蹭了下腿,没受伤,可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路修源低头看了看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 她的手有点凉,还带着点煤炉的烟火气。“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踩着梯阶往上爬,军靴底在木梯上蹭出轻微的 “咯吱” 声,军大衣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扫过陈清清的肩膀,带着股寒气。陈清清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脚,生怕他踩空。她的视线里,只有他军靴上的鞋带 —— 是她早上刚系的,打了个双结,怕训练时松了。
“递下新灯泡。” 路修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点回音。陈清清赶紧从他刚放下的布包里拿出新灯泡 —— 布包是她做的,花格子布,里面装着常用的小工具和备用零件。新灯泡是 “上海牌” 的,玻璃壳透亮,上面印着黑色的 “25 瓦” 字样,比旧灯泡大一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踮着脚递上去,手指不小心碰到路修源的手,冰凉的,像是刚从雪地里拿出来的。“手怎么这么冷?快换完下来暖和暖和。” 她忍不住说,声音里满是心疼。
路修源接过灯泡,指尖碰到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把旧灯泡扔进旁边的纸篓 —— 纸篓是用旧报纸编的,里面还装着几张废账单。他对准灯座,轻轻一拧,“咔嗒” 一声,灯泡就拧好了,位置正好,不偏不歪。“好了,你开灯试试。” 他慢慢从梯子上下来,动作很稳,军靴落地时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陈清清赶紧松开梯腿,快步走到开关旁,深吸了口气,拉了一下灯绳 ——“啪” 的一声,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填满了小店。比之前亮了不止一倍,光线均匀地洒在货架上,钙奶饼干包装上的胖娃娃图案清晰可见,雪花膏白瓷盒上的 “友谊” 二字也看得清清楚楚,连柜台角落里算盘的木珠子,都泛着淡淡的光。
“真亮!” 陈清清惊喜地眨了眨眼,转身看向路修源,眼睛里满是笑意,像盛了星光。“这下算账再也不用凑着灯了,顾客来买东西也能看清商品了。” 她走到货架前,拿起一包洗衣粉,之前因为光线暗,总看不清上面的重量标识,现在一眼就看清了 “500 克” 的字样,心里一阵轻松。
路修源把梯子折叠起来,靠在墙角,梯子的影子在灯光下投在墙上,像个小小的长方形。他又从柜台下拿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 —— 这抹布是用他穿旧的军衬衣改的,棉质的,吸油又吸水。他走到收银台前,开始擦台面。收银台是木制的,颜色有点深,上面摆着一个铁皮钱盒和一把算盘。铁皮钱盒是绿色的,上面有个小锁,钥匙就挂在旁边的钉子上;算盘是红木的,珠子有点磨损,却是陈清清的宝贝,算账全靠它。刚才因为灯泡暗,陈清清算账时不小心把墨水滴在了台面上,还有点灰尘,看着不太干净。
路修源擦得很仔细,先用抹布把灰尘擦掉,再蘸了点温水,轻轻擦墨渍的地方,动作很慢,生怕把台面擦花了。他连算盘的缝隙都用抹布角擦到了,把卡在缝里的小纸屑都挑了出来。“之前那灯泡瓦数太小,你天天对着它看账本,眼睛都快熬红了。” 他边擦边说,头也没抬,“这个 25 瓦的亮堂,你看店也不费眼睛,晚上算账也清楚。”
陈清清走过去,从货架最下层的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 —— 这苹果是昨天从批发市场进的,红通通的,还带着点果香。她用袖子擦了擦苹果表面的灰尘,递给路修源:“还是你细心,我都没想着换个亮的,就想着凑合用。” 路修源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他嚼了嚼,说:“我上次看你算账时,把账本凑得离灯那么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就知道这灯泡不够亮。后来去供销社,特意多买了个 25 瓦的,想着什么时候坏了就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