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风,比腊月少了几分冰碴子似的烈,却多了股钻缝的凉。这天下午,路修源正坐在家里的木桌旁,帮陈清清整理便利店的进货单。桌上铺着张旧报纸,进货单是用部队发的方格纸写的,字迹工整,每一项都标着数量和单价 ——“蜂花檀香皂 20 块,每块 0.8 元;钙奶饼干 10 包,每包 1.5 元;洗衣粉 5 袋,每袋 2.2 元”。他手里捏着支蓝黑墨水笔,笔尖在 “洗衣粉” 后面顿了顿,抬头问:“清清,上次小李说要多要两袋洗衣粉,要不要加上?”
陈清清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正缝补路修源的军大衣。大衣的肘部磨破了个小洞,她找了块同色的布,用细针细细缝补。线轴放在腿上,银灰色的线随着她的动作慢慢抽出,针脚密而齐,几乎看不出补丁的痕迹。“加上吧,” 她抬头笑了笑,眼里映着窗外的微光,“还有三班的小王,上次说肥皂快用完了,也多进两块。”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通讯员小张的声音:“路连长,有您的通知!” 路修源赶紧起身,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接过通知,展开一看,是部队让他去邻市的通讯部队交流经验,后天早上出发,要去三天。
“交流经验?” 路修源捏着通知,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屋里,陈清清还在低头缝补大衣,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碎发贴在额前,看着温顺又单薄。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工作,而是担心 —— 陈清清一个人看店,早上要早起开门,中午要做饭,晚上还要关店整理,家里的煤炉要添煤,水管要防止冻住,她肯定忙不过来。
“清清,我要去外地出差三天,后天早上走。” 路修源走进屋,把通知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带着点愧疚。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所有的事都要落在陈清清肩上,她本来就怕冷,冬天看店更是辛苦。
陈清清手里的针线顿了一下,银针悬在半空。她抬起头,看着路修源,先是愣了愣,然后很快笑了笑,把针线别在布上:“没事,你去吧,工作要紧。店里我能照看过来,家里也没事,你放心。” 她说得轻松,可路修源看在眼里,她的手指因为捏针久了,还微微泛着红,指关节上的冻痕还没消。
“真的能行?” 路修源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有点凉,路修源忍不住用掌心裹住:“早上开门冷,你别起太早,晚点也没事;中午要是忙,就别自己做饭,去外面买点吃;晚上关店早点回来,别摸黑走。”
“知道啦,” 陈清清笑着抽回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快去收拾工作的东西吧,别担心我。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看店,没问题的。”
可路修源还是不放心。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像个陀螺似的,忙着给陈清清准备出差期间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裹着军大衣,骑着自行车去了菜市场。冬天的菜市场开门晚,只有几个摊主冒着寒风摆摊,地上结着薄冰,走路要格外小心。
“张叔,给我来颗白菜,要芯儿紧的。” 路修源走到常去的蔬菜摊前,摊主张叔正搓着手烤火,看见他来了,赶紧掀开盖菜的棉被:“修源啊,这么早来买菜?这颗白菜好,刚从窖里取出来的,芯儿甜。” 路修源接过白菜,掂量了掂量,确实沉甸甸的,他又要了两个萝卜、一兜土豆,还有陈清清爱吃的芹菜和青椒 —— 芹菜要选嫩点的,青椒要选不辣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再给我来块五花肉,要瘦点的。” 路修源又走到肉摊前,摊主李婶笑着说:“给清清买的吧?我给你选块好的,炖着吃香。” 路修源点点头,看着李婶把肉切成块,用油纸包好,还特意多送了他一小块猪油:“回去炒菜香,清清一个人在家,也得吃点好的。”
回到家时,陈清清刚起床,正在烧热水。路修源把菜拎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他先把白菜外层的老叶剥掉,露出里面嫩黄的菜芯,然后用清水洗干净,切成大小均匀的块,装进塑料袋里,挤出里面的空气,扎紧袋口,放进冰箱的冷藏室 —— 这台双门冰箱是去年路修源攒了四个月的工资买的,淡绿色的外壳,上面还贴着个小小的 “福” 字,是陈清清贴的。“冬天菜容易冻,放冰箱里能存久点。” 路修源一边放一边说,陈清清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接着是萝卜,他把萝卜洗干净,切成细细的条,一部分用盐腌上,准备让陈清清做萝卜干咸菜;另一部分切成块,装进塑料袋,也放进冰箱,留着她炖肉吃。土豆则洗干净后,放在厨房的角落里,用报纸盖着,防止发芽。芹菜和青椒他也洗干净,切成段和块,分别装袋,放进冰箱的冷冻室,这样陈清清炒菜时,拿出来就能用,不用再切了。
处理完蔬菜,路修源又开始准备主食。他从粮店买了十斤面粉和五斤大米,先把大米淘洗干净,放进锅里,加适量的水,用煤炉慢慢蒸。蒸米饭的时候,他又开始发面蒸馒头。酵母是从供销社买的,用温水化开,倒进面粉里,加适量的糖,慢慢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在煤炉边发酵。等面团发好后,他把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用手揉成圆圆的馒头,放进蒸笼里蒸。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起了米饭的清香和馒头的麦香。陈清清走进来,想帮忙,路修源却把她推出去:“你去看店吧,这里我来就行。” 陈清清只好回到店里,可心里却一直想着厨房里的路修源,时不时往家里望一眼。
米饭蒸好后,路修源把米饭分成三份,每份都用保鲜膜包好 —— 保鲜膜是他特意从供销社买的,卷得紧紧的,用的时候要小心地撕,避免破。他把包好的米饭放进保温锅里,保温锅是军绿色的,上面印着 “为人民服务”,和之前装饭的保温桶是一套的。“这样你中午热一下就能吃,不用再蒸了。” 路修源对刚回来的陈清清说,脸上沾了点面粉,像个大花猫。
馒头蒸好后,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冒着热气。路修源把馒头放在竹篮里,竹篮是陈清清老家带来的,编得很结实。他把竹篮挂在房梁上,房梁上还挂着个铁盆,刚好在竹篮了两个咸菜,一个是萝卜干咸菜,加了辣椒和蒜末,炒得香喷喷的;一个是海带丝咸菜,加了醋和糖,酸甜可口。他把咸菜装进两个玻璃瓶里,瓶口用蜡封了一下,防止漏气,然后放在餐桌上,“吃馒头的时候就着咸菜,方便。”
“你中午要是不想热米饭,就吃馒头,就着咸菜,也方便。” 路修源一边把最后一个馒头放进竹篮,一边对陈清清说,“晚上要是不想做饭,就去张姐家吃,张姐住在隔壁院,人好,肯定会留你吃饭的。别自己瞎对付,饿着肚子可不行。”
陈清清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眼眶有点发热。她走过去,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你别忙了,歇会儿吧,看你累的。” 路修源笑着握住她的手:“不累,把这些准备好,我出差也能安心点。”
出差前一天晚上,路修源又把家里的煤炉检查了一遍。他把炉子里的灰掏出来,倒进垃圾桶,然后添了五块蜂窝煤,码放得整整齐齐,确保晚上不会灭火。“这些煤够你用三天了,要是不够,你就去李大爷家借点,他家里煤多。” 他又把热水袋灌满热水,用毛巾裹好,放在陈清清的床头:“晚上睡觉冷,你把热水袋放在被窝里,脚就不冻了。记得睡前灌新的热水,别用凉的。”
然后他又把家里的钥匙和店里的钥匙放在桌上,找了个信封,把钥匙装进去,用钢笔在信封上写着 “店里钥匙” 和 “家里钥匙”,怕陈清清拿混了,还特意在 “店里钥匙”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商店图案,在 “家里钥匙”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房子图案。“钥匙你放贴身的口袋里,别弄丢了。” 他把信封递给陈清清,眼神里满是叮嘱。
收拾行李的时候,路修源拿出一个军绿色的背包,这是部队发的,质量特别好,他用了好几年了。他把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背包的一侧,然后把工作文件放进防水的塑料袋里,放在背包的另一侧,怕路上下雨淋湿。“我去三天,很快就回来了。” 他一边收拾一边说,像是在安慰陈清清,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陈清清就起来给路修源做早饭。她煮了粥,煎了鸡蛋,还热了两个馒头。路修源吃得很快,却时不时看陈清清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吃过早饭,他拿起背包,对陈清清叮嘱了又叮嘱:“店里晚上早点关,别待到太晚,外面黑,不安全;煤炉要是火小了,就添块煤,添的时候小心点,别烫到手;要是有什么事,就去隔壁找李大爷,他是退休工人,热心肠,什么事都能帮你;还有,记得每天给我打个电话,让我放心。”
“知道了,知道了,” 陈清清笑着帮他理了理军大衣的领子,手指碰到他冻红的耳朵,忍不住捏了捏,“你路上小心,到了那边给我打个电话。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路修源点点头,弯腰抱了抱她,怀里的温度让陈清清心里暖暖的。他转身骑着自行车走了,自行车的铃铛声在清晨的巷子里回荡,清脆又响亮。陈清清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口,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店。她走进店里,看见柜台上放着路修源留下的热水袋,还带着暖意,心里有点舍不得,但更多的是放心 —— 她知道路修源会照顾好自己,也会按时回来。
路修源到了邻市后,先去部队报了到。部队的接待员很热情,给他安排了住宿,房间里有暖气,比家里的煤炉暖和多了。可他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找公用电话亭给陈清清打电话。公用电话亭在部队门口,冬天的风很大,他裹着军大衣,站在电话亭里,手指冻得有点僵硬,好不容易才拨通了巷口小卖部的电话。
小卖部的王大爷接了电话,一听是路修源,赶紧喊:“清清,修源打电话来了!” 陈清清正在店里整理货架,听见王大爷的喊声,赶紧跑过去,手里还拿着块肥皂。“修源,你到了?” 她接过电话,声音有点激动。
“到了,你别担心。” 路修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点模糊,却很清晰,“店里忙不忙?中午吃饭了没?”
“店里不忙,早上就来了两个客人,买了点肥皂和牙膏。” 陈清清靠在小卖部的煤炉边,手里握着电话,感觉暖暖的,“中午吃了你蒸的米饭,还有你炒的萝卜干咸菜,挺好吃的。你那边冷不冷?晚上住的地方暖和吗?”
“我这边还行,住的地方有暖气,不冷。” 路修源说,“你晚上别自己做饭了,去张姐家吃,听见没?张姐做饭好吃,你跟她别客气。”
“知道了,我会去的。” 陈清清笑着说,“你明天忙不忙?要是忙,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没事。”
“不忙,我明天中午给你打。” 路修源说,“你记得添煤,别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