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修源背着帆布包,手里拎着布包,跟陈清清去车站。镇上的汽车站很小,只有一个木质的候车亭,墙上贴着 “安全乘车,文明出行” 的标语,旁边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摊,红薯的香味飘得很远。候车亭里没几个人,只有两个去县城的老太太,坐在长凳上聊天。
等了大概半个钟头,绿色的客车来了 —— 车身上写着 “镇东 - 南京”,车窗是推拉式的,玻璃上有点脏,车门口的台阶磨得发亮。路修源把帆布包放在行李架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把布包放在腿上,摸了摸,还是热的。
陈清清站在车下,仰着头看他,眼睛有点红:“路上吃,别饿着。到了省城,记得给我报平安。要是冷了,就把包里的毛衣穿上 —— 我给你叠在最
路修源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发紧。汽车开动时,他从车窗探出头,挥着手喊:“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陈清清站在原地,也挥着手,看着汽车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个小点儿,才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手里还攥着路修源刚才塞给她的两块钱 —— 是他从津贴里省下来的,怕她坐车用。
路修源到省城的第一天,就去邮政所寄了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着南京长江大桥,桥身很长,汽车在上面跑,桥下是滚滚的长江水。他趴在招待所的桌子上,用钢笔写:“清清,我到省城了,一切都好。今天去看了长江大桥,风很大,想起咱们上次去镇上的河边散步,你说想看看大桥,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晚饭吃了面条,没你做的好吃,想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了。”
接下来的每天,他都寄一张明信片。有时候是玄武湖的荷花 —— 虽然深秋了,荷花已经谢了,只剩荷叶浮在水面上;有时候是街边的梧桐树 —— 叶子黄了,落了一地,踩上去软软的;还有时候是百货大楼的照片 —— 大楼很高,有四层,窗户亮晶晶的,比镇上的供销社气派多了。
每张明信片上的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像在部队写报告一样。他会跟陈清清说学习的事:“今天去机床厂参观,机器转得真快,师傅教了我怎么修齿轮,我记在笔记本上了,回来讲给你听。” 也会说日常的小事:“今天下雨了,省城的雨比咱们那儿细,你那边没下雨吧?记得关窗户,别让雨水飘进店里。门锁要是不好用,别硬开,等我回来修。” 还会说想她的话:“今天路过一家手帕店,看到印着兰花的手帕,跟你给我缝的那个很像,买了两条,回来给你。晚上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总想起你靠在我怀里的样子,想快点回去。”
陈清清每天下午都会去邮政所。邮政所的阿姨认识她,每次看到她来,就笑着从抽屉里拿出明信片:“清清,有路同志的明信片啦。” 她接过明信片,先摸一摸,纸页有点凉,上面的字迹是她熟悉的 —— 路修源的字虽然不如她的工整,却很有力,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
她把每张明信片都收在铁皮饼干盒里,跟保险丝、钥匙放在一起。每天晚上关店后,她都会坐在油灯下,把明信片拿出来看一遍。她用手指描着上面的字,好像路修源就在身边跟她说话。有时候看到他写 “想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她就会第二天早上煮一碗,自己吃一半,留一半放在锅里温着,好像路修源会回来吃一样。
她也给路修源写回信。用的是方格稿纸,钢笔是那支永生牌的,她写得很认真,把家里的事都告诉她:“家里的水管没漏水,我每天都检查;小卖部的生意挺好,昨天卖了五块钱的糖果,张姐帮我进了次货,还送了我两颗白菜;李姐送了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很好吃,等你回来我也给你包;院子里的老母鸡下了蛋,我攒了二十个,等你回来煮给你吃。” 她还会夹一片槐树叶在信里 —— 是家门口老槐树上落的,黄中带绿,她用线串起来,夹在稿纸里,写着 “家门口的槐树叶落了,给你寄一片,你看看,跟省城的梧桐叶不一样吧”。
一个月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路修源回来的日子。陈清清早早就关了店,穿上了那件浅粉色的确良衬衫 —— 是路修源去年给她买的布料,她自己做的,领口缝了个小小的兰花,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拿出来。她还把头发梳得整齐,别上了那个旧发卡 —— 是结婚时路修源给她买的,塑料的,上面有朵小红花,有点褪色了,她却一直戴着。
她到车站的时候,才上午九点,客车要十一点才到。她坐在候车亭的长凳上,手里攥着那个铁皮饼干盒 —— 里面装着路修源寄来的三十张明信片,她想让他看看,自己都好好收着。旁边的烤红薯摊还在,香味飘过来,她想起路修源上次说爱吃烤红薯,就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捂热。
十一点刚到,绿色的客车就来了。陈清清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车门。路修源背着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个大箱子 —— 是黑色的人造革箱子,上面有个银色的小锁,看起来很新。他刚下车,就看到了陈清清,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走过去。
陈清清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路修源赶紧放下箱子,抱住她,手臂收得紧紧的,好像怕她跑了一样。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味,还有衬衫上的淡淡花香,心里的空缺一下子被填满了。“想我了没?” 他的声音有点哑,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蹭着。
“想。” 陈清清的声音有点哽咽,她抬头看他,见他瘦了点,眼角有淡淡的青,肯定是在省城学习太累了。“累不累?路上远不远?”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点凉,却很熟悉。
“不累。” 路修源笑着,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咱们回家看。” 他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烤红薯,还热着,递给她:“刚才看到卖红薯的,就买了一个,你吃。”
回家的路上,路修源拎着箱子,陈清清牵着他的手,两人走得很慢。青石板路上的槐叶还没扫,踩上去沙沙响,跟他走的时候一样。陈清清跟他说家里的事,说张姐帮她看店,说李姐送饺子,说老母鸡下蛋,路修源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问 “你没累着吧”“有没有按时吃饭”。
回到家,路修源打开人造革箱子。箱子里装满了东西:浅粉色的确良布料 —— 他记得陈清清说过喜欢浅粉色,特意在百货大楼买的,比镇上的质量好;印着兰花的手帕,两条,一条给陈清清,一条他自己用;桂花糕装在油纸袋里,还带着香味,是他在省城的点心铺买的,甜而不腻;杏仁酥是玻璃罐里的,盖得很紧,怕受潮;还有个塑料发卡,上面有朵小小的白兰花,是他在百货大楼的饰品柜台买的,他记得陈清清喜欢兰花,特意挑了这个;最里面还有本《青春之歌》,是他在省城的书店买的,陈清清之前跟他说想看,镇上的书店没有,他找了好几家才找到。
“喜欢吗?” 路修源拿起那个白兰花发卡,帮她别在头发上,又拉着她到镜子前。镜子是方形的,镶在木质镜框里,有点模糊,却能看到陈清清的笑脸。“真好看。” 他看着镜子里的她,笑得眼睛都眯了。
陈清清看着满箱子的东西,又看着路修源温柔的眼睛,心里暖暖的,像喝了热糖水。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衬衫上,能听到他的心跳,沉稳又有力。“喜欢,都喜欢。”
那天晚上,陈清清做了路修源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是她自己腌的,放在玻璃罐里,酸酸甜甜的;鸡蛋是家里养的鸡下的,黄澄澄的;面是手擀的,她擀了很久,擀得很薄,煮出来很筋道。她还在面里加了点香油,闻着就香。
路修源坐在小桌边,一边吃,一边给她讲省城的事。他讲机床厂的机器有多大多先进,讲百货大楼的热闹,讲他每天去寄明信片的邮政所,讲他晚上想她的时候就看她缝的手帕。陈清清坐在旁边,托着下巴听,时不时给他夹鸡蛋,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装着星星。
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的笑脸,满屋子都是温馨的味道。窗外的月亮很圆,洒在青石板路上,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轻轻晃动。路修源吃完面,帮陈清清洗碗,搪瓷碗在水龙头下冲得哗哗响,陈清清坐在旁边看他,手里拿着他带回来的手帕,轻轻摸着上面的兰花。
“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带着你。” 路修源洗完碗,擦干手,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陈清清靠在他肩上,轻轻 “嗯” 了一声。她知道,不管分开多久,只要能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槐叶还在落,可心里的暖意,却像春天的太阳,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