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外地学习的牵挂与归期(1 / 2)

1985 年的深秋来得比往年早些,风裹着北方的凉意,绕着镇东头的小卖部打转。门口那棵三十年树龄的老槐树,叶子正簌簌往下落,巴掌大的槐叶铺在青石板路上,被阳光晒得泛着金褐色,踩上去沙沙响,像撒了把碎金。路修源背着军绿色挎包从部队回来时,裤脚还沾着郊外的黄土,手里攥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通知 —— 米黄色的纸页边缘印着部队收发室的蓝色戳记,油墨味混着秋风里的槐叶香,飘进鼻腔时,他的脚步忍不住慢了半拍。

这是部队给基层干部的进修通知,要去省城南京学习一个月,下周一就出发。他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泛白,不是不愿去 —— 去年他还跟陈清清说过,想多学些机床维修的技术,可一想到结婚两年,两人从没分开过这么久,心里就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慌。

小卖部的木门是老松木做的,推开时 “吱呀” 响了一声,像在跟他打招呼。陈清清正蹲在柜台后整理账本,浅灰色的确良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白的手腕,腕骨轻轻凸起,像初春刚冒芽的柳梢。她面前摊着本蓝色封皮的账本,字迹是工整的小楷,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指尖沾了点蓝墨水,是刚才拧钢笔时不小心蹭到的 —— 那支永生牌钢笔还是去年路修源探亲时给她买的,笔帽上的镀铬有点磨损,她却宝贝得很,平时都收在玻璃罐里。

听到门响,陈清清先动了动耳朵 —— 她太熟悉路修源的脚步声了,沉稳又有力,跟镇上其他男人的拖沓不同。她抬头时,眼角先弯了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我还以为要……” 话没说完,就见路修源站在柜台前,军绿色挎包放在旁边的木凳上,手里的通知捏得发皱,眉头轻轻蹙着,连平时挺直的肩背都塌了点。她心里 “咯噔” 一下,手里的钢笔顿在账本上,蓝墨水晕开个小墨点,像朵没开全的蓝花。

路修源走过去,也蹲下来,跟她平视。柜台下的空间不大,刚好容得下两人,他能闻到陈清清头发上的皂角味 —— 是镇上供销社卖的蜂花皂,淡淡的杏仁香,比部队的硫磺皂温和多了。“清清,” 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着什么,“部队让我去省城学习,一个月…… 下周一走。”

陈清清的钢笔还停在墨点上,她没去擦,只是定定地看着路修源。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平时看她时总带着笑,今天却有点红,像熬夜站哨后的样子。她心里先是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随即又松了 —— 去省城学习是好事啊,他去年还跟她念叨,说部队的机床越来越先进,自己得多学些技术才能跟上。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得自然些,可声音还是有点发飘:“好事啊,去学习是为了进步,你该去的。”

话虽这么说,她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账本的边角 —— 账本的纸页有点糙,磨得指腹发疼。她想起结婚那天,路修源穿着崭新的军装,给她戴红绸花时,手都在抖,说 “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这两年,他每次探亲回来,都把家里的活全包了,挑水、劈柴、修屋顶,连小卖部的货都是他帮着搬,从不让她沾重活。现在他要走一个月,家里的水管、小卖部的进货、还有院子里那只老母鸡…… 都得她自己来。

路修源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过去 —— 他的手掌有层薄茧,是握枪、拧扳手磨出来的,却很暖和。“我也不想去,可这是部队的安排,不能推。” 他拇指轻轻蹭着她的指腹,蹭掉了那点蓝墨水,“不过就一个月,我很快就回来。这几天我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你不用操心。”

接下来的几天,路修源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扑在了家里和小卖部上。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了 —— 比平时早起了半个钟头。院子里的鸡刚打第一遍鸣,他就拎着工具箱去检查水管。家里的房子是五十年代的老砖房,水管是铸铁的,接口处早就生了锈,一到冬天就容易漏水。他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 —— 那是部队发的,手柄上刻着他的名字缩写 “LxY”,还带着点机油味 —— 把每个水龙头都拧了一遍,又从挎包里掏出卷生料带,是他从部队库房拿的,防水性比镇上卖的好。他缠生料带时很仔细,一圈圈绕得整齐,像在部队绑背包带一样,缠完还试着开了下水,见没漏水,才松了口气。

然后是电路。屋里的电线是明线,用瓷夹固定在墙上,有些地方的电线皮都老化了,露出里面的铜丝。路修源搬来木凳,凳腿上绑了块蓝布 —— 是陈清清的旧头巾,怕凳腿刮坏墙皮。他踩着凳子,仰着头检查每个插座的接线处,手指轻轻碰了碰,确认没松动,又从抽屉里找出两根保险丝,是 20 安的,镇上供销社只有 15 安的,这还是他上次去县城特意买的。他把保险丝放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 —— 盒子是之前装动物饼干的,陈清清平时用来装针线 —— 贴了张白纸,用铅笔写着 “保险丝在这儿,断了别慌,等我回来换,别自己弄”,字写得很大,怕她看不清楚。

收拾完水电,他就去洗衣服。家里没有洗衣机,所有衣服都得手洗。他把陈清清的的确良衬衫、棉布裤子、还有自己的军衬都找出来,放进搪瓷盆里 —— 那盆是结婚时女方陪嫁的,上面印着红牡丹,边缘有点掉瓷,却洗得干干净净。他倒了点上海牌洗衣粉,是柠檬味的,泡沫不多却很去污,用温水泡了十分钟,才蹲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搓。陈清清的的确良衬衫很薄,他怕搓坏了,动作放得很轻,领口和袖口是最脏的,他就抹上肥皂,用指腹一点点揉,直到水里的泡沫从灰色变成白色。

晾衣服时,他搬来两根竹竿,是去年冬天从后山砍的,晾衣绳是粗棉线,他怕绳子松了,特意找了两块砖头绑在两端。他把衬衫撑起来,仔细理平袖口的褶皱 —— 陈清清爱干净,衣服要是皱了,她肯定会用烙铁熨,那烙铁很重,他怕她拿不动。晾完最后一件,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个衣架都挂稳了,才去小卖部帮忙。

小卖部的柜台是木质的,上面摆着玻璃罐,里面装着水果糖、奶糖和硬糖,还有肥皂、火柴、针线这些日用品。路修源帮陈清清整理货柜,把快卖完的肥皂挪到前面,把糖果罐的盖子拧紧 —— 怕招虫子。他还跟陈清清学记账,坐在柜台后,拿着那支永生牌钢笔,一笔一画地写,可字还是歪歪扭扭的,比陈清清的小楷差远了。陈清清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你还是别记了,等我回来自己弄。” 他却摇摇头:“多学几遍,以后就能帮你了。”

晚上关店后,路修源就坐在灯下收拾行李。行李包是军绿色的帆布包,上面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是去年部队发的,他用了一年,边角有点磨损,却很结实。他先把笔记本放进去 —— 棕色硬壳的,是部队发的学习笔记本,第一页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 然后是钢笔、橡皮,还有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像在部队整理内务一样。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块浅灰色手帕,上面绣着兰草,针脚很细,是陈清清去年熬夜给他缝的 —— 那天他值夜班,回来时见她还坐在灯下,手指被针扎了个小口子,渗着血珠,他心疼得不行,让她别缝了,她却说 “你带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他把帕子叠好,放进帆布包的内侧口袋,贴在胸口的位置。

收拾完行李,他又把小卖部的钥匙、家里的钥匙都放进那个铁皮饼干盒,递给陈清清:“这是备用钥匙,你放好。要是丢了,就去张姐家拿,我给她留了一把。”

张姐是隔壁卖菜的,跟陈清清很熟。路修源下午特意去了趟张姐家,她正在择白菜 —— 深秋的白菜最嫩,是镇上老百姓冬天的主要蔬菜。张姐家的煤炉上坐着锅,冒着白气,是在煮红薯。路修源把从部队带的压缩饼干递给张姐:“张姐,我要去省城学习一个月,清清一个人在家,麻烦你多照看些。要是她店里忙不过来,你帮着搭把手。” 张姐接过饼干,笑着说:“你放心去吧,清清平时也帮我看摊,这点忙算啥。我明天就去给她送两颗白菜,让她炖着吃。”

李姐是部队家属,住在家属院,跟路修源家隔了两条街。她做饭好吃,尤其是饺子,陈清清常说比自己包的香。路修源去的时候,李姐正在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案板上摆了一排,像小月牙。“修源来了?快坐,刚包好的饺子,煮给你吃。” 李姐热情地招呼他。路修源没客气,吃了一碗,韭菜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想起陈清清也爱吃韭菜鸡蛋馅的,就跟李姐说:“李姐,我走后,清清一个人怕是懒得包饺子,要是你包饺子,多包点给她送过去。” 李姐拍了拍他的手:“你这孩子,跟我客气啥。我明天就包,给她送过去。”

分别的前一晚,小卖部关得比平时早。路修源把玻璃罐里的糖果都收进铁皮盒,锁好钱箱 —— 钱箱是红色的,上面有个小铜锁,钥匙陈清清每天都带在身上。他把柜台擦干净,又扫了扫地上的碎纸,才牵着陈清清的手回家。

晚上的风更凉了,青石板路上的槐叶被吹得打旋,路修源把陈清清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 他的口袋很大,能把她的手整个裹住。两人走得很慢,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样子。

回到家,路修源点上油灯 —— 家里还没通电,镇上只有供销社和医院有电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墙上,跳动着,把两人的影子晃得忽大忽小。他坐在床边,把陈清清拉到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他的衬衫是军绿色的涤卡面料,有点硬,却很暖和,陈清清能听到他的心跳,沉稳又有力,像小时候听爷爷讲的老钟。

“要是有什么事,就找张姐或者李姐帮忙,别自己扛着。” 路修源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头发软软的,蹭得他下巴有点痒,“店里的重活别干,进货等我回来再去 —— 上次你自己骑车去县城,路上差点摔了,我到现在还后怕。”

陈清清的脸贴在他的衬衫上,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 有肥皂的清香,还有点部队的机油味,是她最熟悉的味道。她心里酸酸的,像喝了没放糖的山楂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 她怕路修源担心。她轻轻 “嗯” 了一声,手指抠着他衬衫的衣角,把褶皱一点点捋平。

“我会尽快回来的。” 路修源的声音有点哑,他轻轻揉着陈清清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小猫,“每天都会给你寄明信片,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明信片。要是收不到,别着急,可能是路上慢了。”

陈清清终于忍不住,眼泪掉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个小湿痕。她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里踏实了点。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陈清清就起床了。她在煤炉上煮了鸡蛋,又烙了葱花饼 —— 用的是家里的新面粉,加了点香油,闻着就香。她把鸡蛋用软纸包好,饼用油纸裹着,放进个蓝色的粗布包里 —— 布包是她自己缝的,上面有个小口袋,刚好能装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