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便利店的一颗水果糖(1 / 2)

仲夏的午后,太阳像个烧得通红的铜炉,悬在头顶的天空上,把空气都烤得发黏。镇上的小卖部玻璃窗被晒得发烫,指尖轻轻碰一下,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进来,在货架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光斑落在印着 “工农牌” 的铁皮罐头盒上,反射出晃眼的亮;落在印着蓝白碎花的洗衣粉袋上,又轻轻晃着,像在袋子上跳着细碎的舞。

吊在天花板上的华生牌旧风扇 “嗡嗡” 转着,扇叶上积着层薄薄的灰,是前几天下过场小雨后落的,还没来得及擦。风扇转得慢,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点温热,拂在脸上,像裹了层暖纱,非但解不了暑,反而让额角的汗冒得更勤了。柜台后的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日历,印着 1985 年 7 月,纸边都卷了起来,是上个月从镇上的供销社领的 —— 供销社的李主任还特意多给了两张,说 “贴在店里显眼处,看着也热闹”,日历上印着 “向解放军学习” 的红色字样,旁边还画着个举着钢枪的战士。

陈清清坐在柜台后,椅子是把掉了漆的木椅,椅面中间磨出了个浅浅的坑,是她和路修源去年接手小卖部时从老店主手里接过来的老物件。她手里捧着本牛皮纸封面的账本,账本边角已经被翻得有些毛躁,封面上用钢笔写着 “小卖部进货账?1985”,字迹是路修源的,方方正正的。她的笔尖在纸上写写画画,是支黑色的英雄牌钢笔,笔帽上还挂着个小小的布制草莓挂件 —— 是路修源上次去县城赶大集时给她买的,布草莓缝得鼓鼓囊囊,红布面缀着白棉线,他说 “看着可爱,你记账时看着也开心”。

额角沁出的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滑过下颌线,滴在账本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一圈湿痕。她时不时抬手用袖口擦一下,袖口是浅粉色的确良短袖,洗得有些发白,是去年路修源托部队的战友从市里捎回来的,的确良布料挺括,夏天穿凉快,她一直舍不得扔,今年夏天还在穿。可她的目光却没离开账本上的数字,眉头微微蹙着,嘴里还小声念叨着:“洗衣粉三袋,支出一元八角;罐头五罐,支出三元……” 这月的进货账还差最后几笔没算完,她想赶在路修源从部队回来前理清楚,省得他又要操心店里的事,还要惦记连队的训练。

货架旁,路修源正弯腰整理堆叠的方便面箱。箱子是橘黄色的,印着 “北京方便面” 的大字,堆得有半人高,是昨天他骑着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去县城进货拉回来的,车后座绑得满满当当,回来时汗湿了两件的确良衬衫,纸箱上还带着点油墨味。他穿着件浅灰色的确良短袖,领口洗得有些松,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 —— 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是常年在部队训练和干体力活练出来的。胳膊上还留着道浅浅的疤,大概有两指宽,是去年在部队帮炊事班搬煤气罐时蹭到的,当时煤气罐没抓稳,蹭到了旁边的铁架,划了道口子,流了不少血。陈清清当时心疼了好几天,特意找了块浅灰色的灯芯绒布贴,缝在他短袖的袖口内侧,怕他干活时再碰到伤口,现在布贴还在,只是洗得有点淡了。

“清清,” 路修源直起身,伸手拍了拍手上的灰,灰落在他浅灰色的的确良短袖上,留下几点白印,他却没在意,“柜台上的清凉油快没了,等会儿我去里屋库房再拿两盒补上。昨天张班长来买,说连队训练时蚊子多,清凉油用得快,还说要多带两盒回连队分给战友。”

陈清清抬头应了声 “好”,声音里带着点刚算账的认真,她刚要低头继续对着账本上的数字琢磨,就听见店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 那扇木门的合页有点松了,每次开关都会发出这样的声响,路修源说过好几次要找镇上的木匠修,却总被店里和部队的事耽误。随着门开,一股外面的热浪涌进店里,带着点尘土和阳光暴晒后的味道,让原本就温热的空气更显黏稠。

进来的是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战士。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形还带着点少年人的单薄,肩膀不算宽,站在门口时,后背微微绷着,像根没完全长直的小树苗。他的军装是老式的草绿色,洗得很干净,布料泛着点旧意,袖口仔细地挽到肘部,露出的小臂很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领口的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松开,只是领口处沾了圈淡淡的汗渍,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些,一看就是刚结束训练,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来了。

他站在门口,脚边放着个军绿色帆布挎包,挎包带子有些磨损,底部还缝了块补丁,是用同色的帆布线缝的,应该是用了挺久的。他的手紧紧攥着挎包的带子,指节都有点发白,指甲盖里还嵌着点泥土,大概是训练时在操场上摸爬滚打沾的。他的头微微低着,眼睛盯着地面上的一块水泥缝 —— 小卖部的地面是水泥地,有些地方已经开裂,他半天没敢抬头看货架,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店里的人。

路修源最先注意到他的局促。他停下手里整理方便面箱的动作,轻轻把手里的箱子放稳,怕发出声响吓着这孩子。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鞋底蹭着水泥地,只发出极轻的 “沙沙” 声。他没靠太近,就站在离战士两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让对方觉得有压力,又能清楚地跟他说话。他特意把声音放得温和,像午后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新来的吧?刚下连队?”

年轻战士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睫毛还轻轻颤了颤。他的脸颊有点红,不知道是被外面的热浪晒的,还是因为紧张,耳朵尖也透着点粉。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才小声应道:“是…… 是刚来的,今天上午刚到连队报到。”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晃荡的细线,目光飞快地扫了眼货架上的零食区,又赶紧低下头,手指在帆布挎包带子上反复摩挲,把原本就有点起毛的带子摸得更毛躁了。

路修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零食区的货架 —— 那里摆着油纸包的花生糖、玻璃罐里的水果糖、纸袋装的饼干,还有几包 “牛肉干”(其实是豆制的素肉干,80 年代物资紧俏,肉干少见),都是部队里战士们常买的。尤其是花生糖,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一块一块码得整整齐齐,闻着就有股甜甜的花生香,训练累了嚼一块,能快速补充体力。他笑了笑,语气放得更缓了些,像在跟自家弟弟说话:“想买点什么?是不是训练累了,想吃点甜的垫垫?”

战士的头埋得更低了,下巴都快碰到胸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想…… 想买包花生糖。” 他说着,慢慢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 有一张一元的纸币,还有两张五角的,纸币的边角都卷了起来,还沾着点汗湿的痕迹,应该是在口袋里揣了很久,被体温焐得软软的。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捏在手里,指尖都在轻轻抖,像是怕把钱弄掉了 —— 这钱是他这个月的津贴里省下来的,本来想攒着寄回家给妹妹买铅笔。

路修源看着他手里的零钱,心里轻轻软了一下。他转身走向零食货架,脚步放得很慢,尽量让动作显得平和。他记得陈清清前几天还跟他说过,花生糖要选油纸包装最平整的,这种糖衣裹得厚,里面的花生仁也饱满,没坏的,战士们吃着也放心。他从货架上拿下一包,手指摸了摸油纸包装,确认是完好的,又翻到背面看了眼生产日期 —— 是上个月从县城食品厂进的新货,还新鲜得很,没有过期。

转身回来时,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玻璃罐里的水果糖上。那是罐橘色的水果糖,用透明的玻璃罐装着,糖纸是橘色的,裹得方方正正,上面印着朵小小的橘子花,看着就讨喜。这种糖是镇上食品站做的,含在嘴里,甜丝丝的,还带着点橘子的清香,能让人心情变好。他伸手从罐里抓了颗,轻轻放在手心,才走向那名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