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这边挺好,今天学修拖拉机的发动机,师傅说俺学得快。” 路修源靠在木墙上,看着远处的老槐树,树的叶子已经黄了,风一吹就往下落,像家里巷口那棵老槐树。“你小卖部的火柴够吗?俺昨天去地区百货公司,看见火柴梗子粗,想着回来给你带两盒。” 他顿了顿,又问:“张大妈没跟你添麻烦吧?”
“够呢,昨天刚进了十盒火柴,还进了块肥皂,是你爱吃的‘蜂花’牌。” 陈清清的声音隔着线,有点模糊,像蒙了层纱。“你别省着吃饭,食堂的窝窝头要是不够,就买个白面馒头,俺给你留的钱够花。” 她顿了顿,又说:“张大妈昨天帮俺把煤球搬进屋了,还送了俺一碗熬白菜,你别担心。”
路修源听着,眼睛有点热。他想跟陈清清说手上磨了水泡,想跟她说晚上宿舍冷,想跟她说想念她做的小米粥,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晚上早点睡,别织毛衣到半夜,对眼睛不好。” 陈清清就应着:“俺知道,你也盖好被子,那边比家里冷,别冻着。”
每次通话都超不过五分钟,路修源总怕多花钱 —— 两角钱一分钟,说十分钟就是两块钱,够买好几斤白菜了。挂电话时,两人都要顿一下,谁也舍不得先挂,直到听筒里传来 “嘟嘟” 的忙音,路修源才慢慢放下电话,在登记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时间,再慢慢往宿舍走。
有次路修源感冒了,早上出操时淋了雨,下午就开始发烧,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工友劝他别去打电话了,他却摇了摇头 —— 一天不跟陈清清说话,心里不踏实。他裹着件厚外套,慢慢往电话亭走,风一吹,头疼得更厉害了。
打电话时,他刚说 “喂”,陈清清就听出不对了:“修源,你咋了?声音咋这么哑?” 路修源赶紧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没事,可能是早上风吹着了,喝点热水就好。” 陈清清却急了:“是不是感冒了?俺明天借辆自行车去看你,地区离县城也不远。”
路修源赶紧说:“别来,路远,骑自行车得两个小时,你身子弱,别累着。” 他咳了两声,声音更哑了:“俺喝了姜汤,师傅给的,明天就好了。” 挂了电话,他靠在电话亭的木墙上,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 他想陈清清织的毛衣,想她熬的小米粥,想她鬓边那朵塑料小红花,想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回来的日子。前一天晚上,路修源翻来覆去睡不着,把给陈清清买的发卡拿出来看了又看 —— 那是他上周去地区百货公司买的,柜台前围着几个小姑娘,都在挑发卡。他不好意思过去,就在旁边站了半天,看小姑娘们都挑了粉白色的蝴蝶发卡,就鼓起勇气问售货员阿姨:“阿姨,那个蝴蝶发卡多少钱?”
售货员阿姨笑着说:“五毛钱一个,是新来的货,小姑娘都爱买。” 路修源摸了摸兜,正好有五毛钱,是他省下来的饭钱。他买下发卡后,用干净的纸层层叠叠裹起来,放在军绿色挎包的最里面,怕压坏了。发卡上有股淡淡的雪花膏味,是售货员阿姨试戴时沾的,路修源闻着,想起陈清清用的雪花膏,心里甜甜的。
陈清清一大早就起来了,先去小卖部把货摆好 —— 酱油瓶放在最前面,醋瓶在旁边,肥皂和火柴放在柜台的抽屉里,都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她回家换了件新的碎花的确良衬衫,这件衣服是去年结婚纪念日路修源给她买的,花了三块多钱,她平时舍不得穿,只有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
梳头发时,她用的是路修源送她的桃木梳,梳齿有点钝了,是用了好几年的旧梳子。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擦了点雪花膏,往鬓边别了朵新的塑料小红花 —— 是她昨天特意去供销社买的,想着路修源回来,看见她精神点。手里攥着块干净的手帕,是去年路修源出差时买的,上面印着小鸭子图案,有点褪色了,但她一直没舍得用。
她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望着公交来的方向。风一吹,槐树叶落在她的肩上,她伸手把叶子拂掉,又往远处望了望 —— 公交怎么还没来?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表是路修源给她买的二手表,表盘有点小,指针走得有点慢,但她很宝贝,每天都要擦好几遍。
“哐当哐当” 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公交来了!陈清清赶紧往前凑了凑,眼睛盯着车门。车停稳后,第一个下来的就是路修源 —— 他背着帆布包,还拎着个军绿色挎包,晒黑了点,脸上的胡茬有点长,但眼睛亮得很,看见陈清清就笑:“俺回来了!”
陈清清跑过去,帮他拎挎包,触手有点沉:“里面啥呀?这么沉。” 路修源笑着不说话,拉着她往巷子里走 —— 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发卡给她。走到张大妈家的院墙外,路修源停下脚步,把挎包拉开,从里面掏出个小纸包,层层叠叠裹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个粉白色的塑料发卡,上面印着只小蝴蝶,翅膀上还沾着点亮粉。
“俺在地区百货公司买的,看见小姑娘都戴这个,想着你戴肯定好看。” 路修源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红了,像个害羞的小伙子。陈清清接过发卡,指尖轻轻碰了碰小蝴蝶的翅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 她没想到,路修源在集训这么忙,还想着给她买发卡。
“哭啥呀,不好看吗?” 路修源赶紧帮她擦眼泪,用的是她手里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的眼角。然后他接过发卡,帮她别在鬓边,又从兜里摸出个小镜子 —— 是他昨天买的,铝制的小镜子,镜面有点变形,但能看清人影。“你看,多好看,比那小红花好看。”
陈清清对着镜子看了看,蝴蝶发卡别在鬓边,粉白色的,很衬她的肤色。她低下头,擦了擦眼泪,又抬头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你就会哄俺。” 她拉着路修源的手:“俺去关铺子,你说的,带俺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
路修源 “哎” 了一声,从帆布包侧兜摸出两张粮票,晃了晃:“早准备好了,两斤的,够吃!” 他伸手牵住陈清清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就攥紧了点,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关小卖部的时候,王大爷正好来串门,看见路修源就笑:“修源回来啦?这半个月,清清天天盼着你呢。” 路修源笑着谢了王大爷,又把带的火柴给了他一盒:“王大爷,谢谢您帮俺叫清清接电话。” 王大爷摆摆手:“客气啥,都是街坊。”
国营饭店就在供销社旁边,门口挂着块红底黄字的牌子,写着 “国营红旗饭店”,牌子擦得很亮。里面摆着几张木制桌子,桌腿有点晃,用砖头垫着。服务员穿的蓝色工作服,戴着白帽子,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过来问:“两位吃点啥?”
“来盘红烧肉,再来两碗米饭。” 路修源把粮票和钱递过去 —— 两斤粮票,一块五毛钱,是他省了半个月的钱。服务员接过粮票和钱,在本子上记了记:“稍等,红烧肉得等二十分钟。”
等菜的时候,路修源跟陈清清说集训的事,说他学会了修拖拉机,说宿舍的工友都很照顾他,说师傅夸他学得快。陈清清就听着,时不时给他倒点热水,用的是饭店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 “劳动模范” 的字样。
红烧肉上来的时候,香气一下子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 肉炖得很烂,油亮亮的,上面撒了点葱花。路修源先给陈清清夹了块最大的:“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清清咬了一口,肉香在嘴里散开,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 好久没吃这么香的红烧肉了。
“好吃不?” 路修源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陈清清点了点头,又给路修源夹了块肉:“你也吃,你训练辛苦。”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
吃完饭,太阳已经西斜了。路修源背着帆布包,陈清清拎着军绿色挎包,手牵着手往家走。巷口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地上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风里带着煤炉的味道,带着小卖部的酱油香,还有那塑料发卡上淡淡的雪花膏味 —— 是半月牵挂后的重逢,是平平淡淡的日子里,最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