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春日柜台上的脆响(1 / 2)

三月末的风已经带了暖意,吹得百货商店门口的老槐树枝芽冒了绿,也吹得店里的棉门帘不用再紧紧裹着。陈清清早上到店时,刚推开那扇磨得发亮的木门,就看见供销社的送货员老周正把两个印着 “青石镇食品厂” 的纸箱往副食品柜台边搬,箱角还沾着点路上的泥,却透着新鲜劲儿。

“清清早啊!” 老周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手里还攥着张送货单,“厂里新出的奶油饼干,刚从县城拉来的,给你们店留了两箱,热乎着呢!” 他说着,指了指纸箱上的标签,红底黑字印着 “奶油夹心饼干”,

陈清清赶紧走过去搭手,指尖碰到纸箱,还带着点仓库里的阴凉。“可把您盼来了!” 她笑着接过送货单,从柜台下拿出支钢笔,笔尖顿了顿才写上名字 —— 钢笔是路修源去年用攒了三个月的津贴买的,英雄牌的,笔帽上还刻着朵小小的兰,她平时舍不得用,只在签单子时拿出来。“前阵子总有人问有没有新饼干,这下可好了。”

老周帮着把纸箱放在柜台后的小推车上,又拍了拍箱盖:“这饼干是厂里新改良的配方,加了真奶油,比以前的葱油饼干还香,你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我还得去下一家送货,先走了啊!” 说着,他拎起空扁担,脚步轻快地出了店,木门 “吱呀” 一声晃了晃,带进来阵槐花香。

陈清清蹲下身,小心地拆开纸箱上的麻绳 —— 绳子是新搓的,勒得手指有点痒,她慢慢解着,怕把纸箱扯破。箱里的饼干用浅黄的油纸包着,一包包码得整整齐齐,每包足有半斤重,油纸角上还印着个小小的 “福” 字,是食品厂特意印的,讨个吉利。她拿起一包,油纸摸起来糙糙的,却能闻到里面透出来的奶油香,淡淡的,不冲鼻,像春日里刚化的奶糖。

“这新饼干看着就好。” 旁边布匹柜台的王大姐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卷刚扯好的花布,“我家妞妞前儿还跟我要饼干呢,说同学有个奶油的,香得很。这下好了,等会儿我买两包回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陈清清笑着点头:“您放心,这饼干是新做的,肯定新鲜。我先拆开尝尝,看看口感怎么样,要是好,您再买。” 她心里想着,得先确认饼干的味道和脆度,要是太硬,怕牙口不好的老人咬不动;太甜了,又怕小孩吃多了腻,做生意就得这么细,路修源总说 “把顾客当自家人才放心”,她一直记着。

她从柜台下拿出把小剪刀,沿着油纸包的折痕轻轻剪开,动作慢得像怕碰碎里面的饼干。油纸一打开,浓郁的奶油香就漫了出来,比刚才更清晰,混着面粉的麦香,飘得满店都是。里面的饼干是正方形的,边缘齐整,上面还压着细细的花纹,中间夹着层浅黄的奶油,像块小小的奶冻,看着就软乎乎的。

陈清清捏起一块,指尖能感觉到饼干的酥脆,生怕一使劲就捏碎了。她刚想咬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是路修源来了,他早上先去部队交接了班,比平时晚来会儿,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刚从巷口买的热豆浆。

“新饼干到了?” 路修源走进来,把布包放在柜台上,目光先落在陈清清手里的饼干上,嘴角弯了弯,“闻着挺香,尝了吗?” 他的袖口还卷着,露出手腕上那只旧手表,表盘上的玻璃有点花,却走得准,是去年修表师傅特意给调的。

“正想尝呢,你来了正好,一起尝尝。” 陈清清笑着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一半,“你先尝,看看怎么样。” 她知道路修源的口味,不喜欢太甜的,要是他觉得合适,那大多数顾客肯定也能接受。

路修源接过饼干,没立刻吃,先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亮了亮:“有点像我以前在部队吃的压缩饼干,却比那个香多了。” 他轻轻咬了一口,饼干在嘴里发出 “咔嚓” 的脆响,奶油的甜香立刻散开,不齁不腻,还带着点奶味的醇,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香。“好吃,比以前的葱油饼干软和,老人小孩都能吃。”

陈清清听他这么说,才放心地咬了口手里的另一半。饼干确实脆得刚好,牙齿碰下去不用太使劲,奶油夹心不会流出来,却能把香味裹满整个口腔,比她去年过年时吃到的硬糖还甜,却甜得清爽。她吃得慢,细细品着,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 这饼干肯定好卖,说不定过两天就得再跟食品厂订。

陈清清想再拿一块仔细看看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手刚碰到油纸包,指尖不小心勾到了包角,里面的两块饼干 “哗啦” 一声滑了出来,落在柜台上,其中一块还滚到了地上,摔成了三四片碎渣,浅黄的饼干屑散在水磨石地面上,像撒了把碎金。

“哎呀!”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弯腰去捡 —— 店里的地面她每天都擦得干干净净,连灰尘都少见,现在落了饼干渣,要是被顾客看到,总觉得不体面。而且这是新到的饼干,碎了多可惜,她想着捡起来吹吹灰,自己吃了也不浪费。

她的膝盖刚弯下去一点,就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住了肩膀。是路修源,他刚才正低头整理柜台上的豆浆,听见响动抬头,刚好看见她要弯腰,赶紧伸手拦住:“别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手掌按在她肩膀上,力度刚好能让她直起身,却又不觉得重。“地上凉,你别蹲太久,对膝盖不好。”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 —— 陈清清下乡插队那年冬天,在河边挑水时摔过一跤,膝盖磕在冰面上,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冬天蹲久了也会发麻,路修源记了好几年,从不让她长时间弯腰蹲地。

陈清清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膝盖,刚才急着捡饼干,倒忘了。她看着路修源,想再说 “没事,我捡快些就好”,却被他抢先一步 —— 他已经放下手里的豆浆,单膝蹲在了地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地面。

三月的地面还有点凉,路修源没穿厚裤子,只穿了条浅蓝色的工装裤,膝盖贴在地上时,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却没在意,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捡那些碎渣。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指尖还带着点早上修阀门时沾的机油印,却一点都不影响动作的轻柔。

第一片碎渣在柜台脚边,有点小,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来,放在手心,生怕一使劲捏成粉;第二片在老周刚才踩过的泥印旁边,他吹了吹上面沾的细灰,才小心地捡起来;最碎的那些饼干屑,他怕捏不起来,就用手掌轻轻拢到一起,再慢慢捧起来,掌心的温度让碎屑有点软,却没掉一粒。

陈清清站在旁边,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心里又暖又有点酸。他的工装裤膝盖处本来就磨得薄,刚才蹲下去时,她好像看见布料又蹭掉了点绒毛,却没听见他说一句凉。她从柜台下拿出块干净的手帕,是她早上刚洗过的,晾在煤炉边烘干了,还带着点肥皂的清香,想递给他擦手,却又怕打扰他。

“修源,要不我拿扫帚来吧?” 她小声说,“碎渣太小了,你这么捡太费劲。”

路修源头也没抬,手指还在拢着最后一点碎屑:“不用,扫帚一扫就飞了,还得扫半天。这样捡干净,也不浪费。” 他说着,把最后一点碎屑捧在手心里,慢慢站起身,掌心摊开,里面的碎渣和饼干片整整齐齐,没丢一点。

他走到店角落的铁皮垃圾桶边,把碎渣轻轻倒进去,动作轻得像怕弄出响声。然后他转身回来,刚想拿手帕擦手,陈清清已经把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到了他面前:“擦擦吧,手上沾了灰。”

路修源接过手帕,展开时看见上面绣的小小兰花 —— 是陈清清前阵子晚上没事绣的,针脚细细的,藏在帕角,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他笑着擦了擦手,指尖蹭过帕上的兰花,心里软乎乎的:“你这手帕绣得越来越好了,比上次那条还好看。”

“就绣着玩的,” 陈清清脸一红,接过他递回来的手帕,叠好放进柜台下的小木盒里,“你刚才蹲地上,膝盖凉不凉?我给你拿个棉垫垫着吧?”

路修源摆摆手,走到柜台边,拿起刚才那包没吃完的饼干,重新挑了块完整的,递到她手里:“不凉,刚蹲了一会儿,没事。尝尝这个,看是不是跟刚才那个一个味,别是我刚才尝的那块刚好是甜的。” 他怕饼干口味不均匀,总想着多尝几块才放心,做生意的细致劲儿,比陈清清还甚。

陈清清接过饼干,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带着点刚蹲过地的凉意,却让她心里暖暖的。她咬了一口,还是刚才那股清爽的奶油香,脆度也刚好,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下乡时的事 —— 那时候物资紧,饼干是稀罕物,有次路修源出差去县城,省下饭钱买了一包硬饼干,揣在怀里带回知青点,饼干都被体温捂软了,他却舍不得吃,全给了她,说 “你爱吃甜的,你吃”。

“怎么了?不好吃?” 路修源见她愣着,以为饼干有问题,赶紧问,眼神里带着点紧张。

“没有,好吃。” 陈清清回过神,笑着咽下去,“就是想起以前你给我带饼干的事了,那时候的饼干硬得硌牙,我却觉得比现在的还甜。”

路修源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蹭过她额前的碎发,带着点暖意:“那时候条件苦,现在好了,想吃就能买。以后咱们多进点,你要是爱吃,每天都能尝一块。” 他说着,又拿起一块饼干,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递给她,“一起吃,甜得更匀。”

“哟,这新饼干看着就好!” 门口传来张奶奶的声音,她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个粗瓷碗,还是像往常一样来买豆浆,“老远就闻着香味了,清清,给我来两包,我带回家给我家老头子尝尝,他牙口不好,要是软和,我明天再买。”

陈清清赶紧应着,从纸箱里拿出两包饼干,用油纸仔细包好,递到张奶奶手里:“张奶奶,这饼干是新做的,奶油味的,不硬,大爷肯定能咬动。您要是觉得甜了,下次我给您留葱油味的,厂里说过两天也会送。”

张奶奶接过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眼睛亮了:“真香!比我上次在县城买的还香。清清啊,你跟修源就是心细,知道我们这些老人的心思。” 她转头看见路修源,又笑着说,“修源啊,刚才我在门口看见你蹲地上捡饼干渣,你这孩子,就是太疼清清了,这么点小事都不让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