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灯下手作暖冬衣(1 / 2)

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路修源从部队值完夜班回来,推开百货商店的门时,棉帽檐上积了层白霜,睫毛上也沾着细碎的雪。他跺了跺脚上的泥雪,把军绿色的挎包往柜台上一放,就径直走向煤炉 —— 炉子里的火还旺着,是陈清清早上特意添的蜂窝煤,怕他回来时冷。

“怎么才回来?冻坏了吧?” 陈清清赶紧从副食品柜台后走过来,伸手去摸他的棉袄袖子。布料是前年部队发的劳保棉袄,藏蓝色的卡其布已经磨得发亮,袖口和肘部都起了球,最要紧的是,里面的棉花早就板结了,去年冬天她就想拆了重新絮,可路修源总说 “还能穿”,硬是拖到了今年。

路修源笑着把她的手攥住,掌心的凉意让陈清清瑟缩了一下:“没事,部队里有烤火的炉子,不冷。” 他嘴上这么说,却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缩了缩 —— 袖口的线开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旧棉花,他怕陈清清看见又心疼。

可陈清清早就注意到了。前几天雪天扫雪,路修源回来时,她帮他脱棉袄,就看见肘部的棉花破了个洞,风灌进去,肯定冻得慌。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破洞处的线缝了缝,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路修源的生日在腊月廿三,还有半个月,她要给他做件新棉袄。

晚上关店回家,两人挤在小屋里的土炕上。煤炉在墙角烧着,炉盖泛着红光,把屋子烘得暖暖的。路修源累了一天,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轻鼾,眉头却微微皱着,许是白天在部队修阀门时累着了。陈清清侧身躺着,借着炉光看着他的睡颜 —— 他的头发又该剪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毛,下巴上冒出了青茬,看着有点糙,却格外让人安心。

她轻轻挪开路修源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坐起身,动作轻得像片羽毛。炕边的木箱上放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她早就准备好的软尺 —— 这软尺是她娘生前用的,米白色的绸布面,上面印着红色的刻度,边角磨得有些毛了,她平时舍不得用,藏在箱底压着。

她拿着软尺,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量路修源的肩宽。路修源睡得沉,只是轻轻哼了声,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陈清清屏住呼吸,等他呼吸平稳了,才把软尺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 从左肩到右肩,软尺的刻度停在一尺三寸,她赶紧在心里默念几遍,又怕忘了,摸出炕席下的小纸片,用铅笔轻轻记下来,笔尖划过纸片,发出 “沙沙” 的轻响,她赶紧停住,怕吵醒他。

接着量身长。她把软尺从路修源的领口往下拉,一直到腰部以下 —— 他平时穿棉袄喜欢盖过腰,这样干活时不会露腰受凉。软尺拉到二尺五时,路修源突然动了动,手往腰上摸了摸,陈清清吓得赶紧把软尺收回来,蹲在地上不敢动。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蹭了蹭枕头,又睡熟了,才松了口气,重新量好,把数字记在纸片上。

最后量袖子。她轻轻抬起路修源的胳膊,手腕处的旧手表还戴着,表盘在炉光下泛着暗哑的光。软尺从他的肩缝处往下量,一直到手腕,刚好一尺二。她把数字记好,又反复核对了两遍,才把软尺和纸片放回布包,轻轻爬上炕,重新躺下。

路修源像是感觉到她回来了,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含糊:“怎么起了?冷不冷?”

“不冷,” 陈清清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雪水味,心里暖暖的,“就是想给你盖盖被子。”

路修源 “嗯” 了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陈清清却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苇席 —— 做棉袄需要布票和棉花票,她手里只有两张一尺的布票,是上个月评 “先进工作者” 发的,肯定不够。她得想办法攒够布票,还要去县城买新棉花,县城的供销社里有新疆来的长绒棉,絮在棉袄里又轻又暖,就是价格贵些,还得早点去才能买到。

接下来的几天,陈清清开始偷偷攒布票。她把平时买菜剩下的零钱都攒起来,托隔壁卖菜的王婶帮忙换布票 —— 王婶的儿子在县城纺织厂上班,偶尔能弄到多余的布票。她还把自己的旧衣服翻出来,挑了几件还能穿的,托人拿到乡下换了半尺布票。攒了整整十天,终于凑够了六尺蓝布票,还有两斤棉花票 —— 棉花票是路修源上次帮部队后勤搬物资,后勤主任特意给的,他没舍得用,给了陈清清,没想到刚好派上用场。

腊月十八的清晨,天还没亮,陈清清就起了床。她把攒好的布票、棉花票和钱用手帕包好,贴身放着,又揣了两个白面馒头 —— 是前晚特意蒸的,路上当早饭吃。路修源还在睡,她轻轻在他额头印了个吻,小声说:“我去县城买点东西,中午就回来。”

村口的拖拉机是去县城拉化肥的,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出发,陈清清提前跟司机李师傅打了招呼,让他捎自己一段。她走到村口时,李师傅已经把拖拉机发动了,排气管冒着白汽,在冷空气中散开。“清清早啊,这么冷的天去县城,买啥好东西?” 李师傅笑着递过来个军大衣,“披上,拖拉机风大,别冻着。”

“谢谢李师傅,” 陈清清接过军大衣,裹在身上,瞬间暖和了不少,“去供销社买点布,给修源做件棉袄。”

“你这媳妇,真是贴心!” 李师傅说着,踩下油门,拖拉机 “突突突” 地往前开。路上积着薄雪,拖拉机碾过雪面,溅起细碎的雪粒,风刮在脸上,冷得刺骨,可陈清清心里却热乎乎的 —— 一想到路修源穿上新棉袄的样子,她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到县城时,天刚蒙蒙亮。供销社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排了长队,大多是像陈清清这样来买布做冬衣的。她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着,把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些,从怀里掏出馒头,慢慢吃着。馒头已经凉了,咬在嘴里有点硬,可她还是吃得很香 —— 这是路修源昨晚特意给她留的,说让她路上吃,别饿着。

等了大概半个钟头,供销社的铁门 “哗啦” 一声拉开了。顾客们排着队往里走,陈清清跟在后面,心里有点紧张 —— 她怕去晚了,新疆长绒棉就卖完了,也怕蓝布的颜色不合路修源的心意。

供销社里很暖和,靠墙摆着几排货架,上面放着肥皂、洗衣粉、搪瓷盆这些日用品,最里面的柜台是卖布的,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有花布、卡其布、灯芯绒,看得人眼花缭乱。卖布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胸前别着 “先进工作者” 的徽章,正麻利地给顾客扯布。

陈清清走到布柜台前,目光立刻落在了挂在最里面的深蓝色卡其布上 —— 那布的颜色和路修源部队发的棉袄很像,却更厚实,摸起来也更软,而且耐脏,适合他在五金柜台干活,也适合穿去部队。“阿姨,我想看看那块深蓝色的卡其布。” 她指着布料,声音有点轻。

阿姨把布取下来,递到她手里:“姑娘好眼光,这是刚到的上海产卡其布,又厚又结实,做棉袄最合适不过了。你要多少?”

“我要六尺,” 陈清清赶紧说,又补充道,“阿姨,您能帮我扯得宽点吗?我对象长得高,肩也宽。”

“没问题,” 阿姨笑着,拿起尺子量布,“看你这姑娘心细的,肯定是给对象做棉袄吧?”

陈清清脸一红,点点头:“嗯,他生日快到了,想给他做件新的,他那件旧棉袄已经不暖和了。”

“真是个好媳妇,” 阿姨一边扯布,一边说,“我儿子要是能找个你这样的媳妇,我就放心了。这布我给你扯得宽点,领口和袖口也能多留些缝份,穿着更舒服。”

布扯好后,陈清清又去买棉花。新疆长绒棉放在玻璃罐里,雪白雪白的,像云朵一样,摸起来软软的,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阿姨,我要两斤长绒棉。” 她递过棉花票。

阿姨舀了两斤棉花,用红纸包好,递给她:“这棉花好啊,絮在棉袄里又轻又暖,比普通棉花暖和多了。你做棉袄的时候,记得把棉花撕松了再絮,这样不容易板结,能穿好几年。”

“谢谢阿姨,” 陈清清接过棉花和布,心里满是欢喜,“您真好,还教我怎么做棉袄。”

“客气啥,” 阿姨笑着,“谁还没年轻过,给对象做衣服,都想做得好点。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别冻着。”

陈清清谢过阿姨,拎着布和棉花,快步走出供销社。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雪也化了不少,路面有点湿滑,她走得很慢,生怕把布和棉花弄脏了。她没再等拖拉机,而是找了辆三轮车 —— 三轮车师傅说能直接把她送到村口,比拖拉机快,她想早点回去,晚上就能开始缝棉袄了。

三轮车 “吱呀” 地往前开,陈清清坐在车斗里,怀里抱着布和棉花,像抱着宝贝一样。风还是有点冷,可她一点都不觉得 —— 布的厚实、棉花的柔软,都让她想起路修源穿上新棉袄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回到家时,路修源正在店里整理五金柜台的螺丝。看见陈清清回来,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怎么买了这么多?冻坏了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冰凉的,赶紧把自己的棉帽摘下来,戴在她头上。

“没冻着,” 陈清清笑着,把布和棉花藏在身后,“给你买了点东西,等你生日再给你看。”

路修源挑了挑眉,没追问,只是拉着她往煤炉边走:“快烤烤火,我给你热了玉米糊糊,还卧了个荷包蛋,快吃。” 他知道陈清清的脾气,要是想给惊喜,追问也没用,不如等她主动拿出来。

陈清清坐在煤炉边,喝着热乎的玉米糊糊,看着路修源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暗暗打定主意,晚上等他睡了,就开始缝棉袄,一定要赶在他生日前做好。

接下来的几天,陈清清每天都等路修源睡熟了,才悄悄起来缝棉袄。小屋的煤油灯放在炕边的木箱上,灯芯调得很小,昏黄的光刚好照亮木箱上的布料,却不会太亮吵醒路修源。她戴着娘传下来的铜顶针,顶针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坑,是常年用留下的痕迹,戴在手上,暖暖的。

首先是裁布。她把深蓝色的卡其布铺在木箱上,用粉饼在布上画出裁剪的线条 —— 粉饼是她平时用的,快用完了,刚好用来画线条。她对照着之前记的尺寸,一点一点地画,生怕裁错了。画好后,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线条裁剪。剪刀是路修源给她买的,刀刃很锋利,裁布时很顺畅,可她还是走得很慢,每剪一下都要仔细看,怕剪歪了。

裁好的布料分了身、两个袖子、领口和口袋。她先把前身和后身的布料叠在一起,用针线简单固定住,然后开始缝侧缝。她用的是娘教她的 “回针缝”,这样缝出来的线又结实又平整,不容易开线。她把针穿过布料,用顶针顶着针尾,轻轻一推,针就穿过去了。线拉得很匀,针脚细细密密的,每一针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 —— 她小时候看娘缝衣服,娘总说 “针脚匀,衣服才耐穿”,她一直记着。

缝到袖子时,她遇到了麻烦。袖子的弧度不好掌握,缝了几次都觉得不平整,她只好拆了重新缝。拆线时,手指被针扎了一下,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怕血滴在布料上。煤油灯的光跳了跳,映着她皱着的眉头,可她没放弃,重新拿起针,慢慢缝,这次她把布料铺得更平整,每缝一针都对照着之前画的线,终于缝出了满意的弧度。

最费功夫的是絮棉花。她把新疆长绒棉撕成小块,一点一点地铺在布料上,铺得又匀又薄 —— 阿姨说过,棉花铺得匀,穿起来才舒服,也不容易板结。她先铺前身,从领口铺到腰部,再铺后身,最后铺袖子。铺棉花时,她的动作很轻,怕把棉花弄乱,也怕动静太大吵醒路修源。铺好后,她把里布盖在棉花上,用针线固定住,然后开始缝里布和面布的边缘。

有天晚上,她缝到半夜,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忍不住 “嘶” 了一声。路修源突然翻了个身,含糊地问:“清清,怎么了?”

陈清清赶紧把针和布料藏在身后,假装揉眼睛:“没事,做了个噩梦,醒了。你接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