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市舶司,如今是扬州城里最热闹,也最微妙的地方。
副提举韩维,手握朝廷的任命,本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可现在,他每天坐在公房里,喝着茶,看着窗外码头上人来人往,心里却憋屈得像堵了一团棉花。
皇帝的密旨,他收到了。
“体察王家难处,勿要生事。”
这八个字,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把他这个朝廷命官,牢牢地锁在了椅子上。
王家的船队,每天都有船只进进出出。
船上的管事,会拿着一份堪称完美的货物清单,来市舶司报备。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某船,载“江南上等丝绸”三百匹,“景德镇官窑瓷器”五百箱,出港前往东瀛。
或者:某船,自东瀛归,载“北海道昆布”一千担,“上等干鱼”两千担,入港。
韩维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账本是假的。
哪有运丝绸瓷器的船,吃水那么深的?那船身,都快贴到水面了,里面装的要是丝绸,那得是铁做的丝绸!
哪有运干鱼昆布的船,需要用最强壮的苦力,分批搬运,而且搬运的时候,还要用厚厚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那船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丝绸和干鱼。
去的时候,装的是粮食、铁器、布匹。
回来的时候装的就是从东瀛的矿山里,挖出来的一船一船的铜锭和银锭!
这些都是王家发展壮大的血液!
韩维不止一次地想冲到码头,拦下王家的船,撬开那些盖着油布的箱子,把证据摆在所有人面前!
可每当他有这个冲动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天的炮声。
还有皇帝密旨里的那八个字。
他不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更让他憋屈的,是那个新上任的“扬州通判”,王皓。
王皓每天都会来市舶司“公干”。他会仔仔细细地检查王家递上来的每一份货物清单,甚至会亲自跑到码头,对着船上的货物,煞有介事地点一点核对一下数量。
然后,他会拿着那本做得天衣无缝的假账,一脸严肃地对韩维说:“韩大人,下官已经核查过了,王家的船,手续齐全,货物与清单相符,没有问题。”
韩维看着王皓那张写满了“秉公办理”的脸,恨得牙痒痒。
这叔侄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天,一艘从东瀛回来的王家宝船,缓缓靠上了码头。
这艘船,比以往任何一艘都要大,船身上,甚至还带着几处修补过的创痕,像是经历过一场风暴。
船上的管事,依旧拿着一份完美的清单来报备:载“东瀛原木”五百根,“优质鱼干”三千担。
韩维站在窗边,冷冷地看着。
他注意到,这艘船的戒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森严。船的四周,站满了双倍的王家护卫,一个个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而且,来码头“接货”的,竟然是王皓亲自带队。
韩维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艘船,绝对有古怪。
他看着码头上,苦力们开始从船舱里,往外搬运那些用油布盖着的“鱼干”。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其中一块油布,掀起了一个小角。
只是一瞬间。
但韩维的眼睛,却像鹰一样,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