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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枭雄首坠 御澜春深(1 / 2)

武德三年,春。

汴梁城的春日,总带着几分北地的迟疑与矜持。

宣政殿内,门窗紧闭,试图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数座错金螭兽熏炉静静吐纳着上好的沉水香,青烟笔直而上,直至殿梁才袅袅散开,氤氲出一室暖融与宁谧。

这昂贵的香气努力地想要中和、掩盖那自御案方向隐隐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经由石灰处理也无法完全祛除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却终究是徒劳。

那气味,仿佛已浸透了这座权力中枢的每一根梁木,每一块金砖。

大吴皇帝徐天,负手伫立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前。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他的目光,幽深似古井寒潭,不起丝毫波澜,正静静地落在御案之上那个敞开的紫檀木盒内。

盒内以明黄云纹绸缎精心衬垫,仿佛在安置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衬垫之上,安放的却是一颗经过仔细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首级。

须发虬结,面容凝固在一种极致的惊怒与不甘之中,双目虽已失去神采,却仿佛仍死死盯着这殿宇的穹顶,诉说着末路的愤懑与不屈。

正是反叛上位的伪唐之主,李嗣源。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殿外遥远的风拂旌旗的猎猎作响、校场上隐约传来的士卒操练的号子与兵甲碰撞声,如同这个时代的背景音,不断提醒着这座帝都乃至整个纷乱的天下,和平远未降临,战争的巨轮仍在轰然前行。

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大太监李肆,躬身引着数人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随即他自身便如影子般退至御座旁的阴影里,垂首屏息,仿佛与殿柱融为一体。

来者六人,乃是大吴朝廷如今真正意义上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议政院四位掌军国机要的直学士:吏部尚书、首席直学士张谏,户部尚书、次席直学士高郁,刑部尚书张文,兵部尚书赵瑾。以及军武卫两位统御天下兵马的副将军:京营御武统制、皇帝心腹杜仲,靖国侯周本。

六人皆身着符合品级的绛紫或朱红朝服,神色肃穆,步履沉稳。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御案上那颗曾令无数人胆寒的首级时,即便早已是见惯风浪、心坚如铁的人物,瞳孔亦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浪潮。

李嗣源,绝非庸碌之辈,其骁勇善战,驭下有方,在河东根基深厚,若非陛下横空出世,鬼神莫测的手段与铁腕无情的意志横扫六合,这中原逐鹿之局,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枭雄落幕,总不免让人生出几分“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感慨。

徐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在六位重臣脸上一一扫过。他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久居上位、执掌生杀所形成的天然威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众人心坎上:“都上前来看看吧。李嗣源的人头……伪唐的气数,至此,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

众人依言上前数步,更清晰地看到了盒中那颗象征着一个时代结束的首级。

张谏喉头微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这叹息中既有对宿敌败亡的确认,或许也有一丝对英雄末路的惋惜。高郁的眼神则迅速从首级上移开,脑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平定伪唐广袤故地所需的巨额钱粮、安抚流民的费用以及后续的税赋规划。

杜仲与周本这两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则是目光复杂,他们对李嗣源这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投去一丝属于军人之间的、无声的默然致意。

沙场争锋,你死我活,但对手的强悍,本身也是一种荣耀。

“陛下,”张谏作为文臣之首,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李嗣源授首,伪唐名实俱亡,其境内州县闻此噩耗,必然震恐异常,惶惶不可终日。臣料想,传檄可定、望风归附者,当不在少数。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麾下如石敬瑭、刘知远等将,未必甘心俯首,且北疆契丹,豺狼之性,惯于趁火打劫。朝廷需速定善后方略,以雷霆之势,抚剿并用,方可杜绝后患,免再生波澜。”

徐天微微颔首,对张谏洞察先机、未雨绸缪的能力表示赞许。

他重新走回御案之后,并未即刻落座,而是用修长的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光滑冰凉的桌面,目光再次落在那颗承载着无数恩怨情仇的头颅上,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终究是称雄一方的人物。人死如灯灭,万事皆空。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吧。着礼部议定,追封一个公爵的封号,寻一处僻静风水尚可之地,妥善安葬了。也让天下人,尤其是那些还在观望的藩镇看看,朕,并非刻薄寡恩、戮尸泄愤之主。”

“陛下圣明,仁德播于四海。”众人齐声应和。这一步棋,看似简单,实则深意存焉。

它既是胜利者自信与宽容的展现,更是做给那些尚未归附、心中忐忑的各方势力看的,是极高明的政治安抚与人心收揽之术。

“李莽那边,”徐天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变得冷峻如刀,目光锐利地射向兵部尚书赵瑾与两位军武卫将军,“着他率燕云军主力,携带此次缴获之辎重,即日拔营,返回燕云驻地。契丹耶律阿保机,狼子野心,上次在蓟州、渝关吃了大亏,绝不会甘心。告诉李莽,给朕把北疆盯死了!烽燧哨探,一刻不得松懈。若契丹有异动,准其临机专断,先斩后奏!”

“臣,遵旨!”赵瑾、杜仲、周本同时凛然领命。

北疆之重,关乎国本,不容有失。

“至于伪唐剩下的这些州府,”徐天的目光转向悬挂于侧壁的巨大山河舆图,手指划过原属李嗣源的大片疆域,从河东直至河北,“命刘承珪全权负责征讨安抚事宜。其所部‘破虏军’,此次作战亦有损耗,各地府兵、镇军,优先予以补充,务求满员齐装。军械监、甲仗库,所有库存之精良器械、弓弩箭矢、炮车火器,优先拨付‘破虏军’使用。着其部休整十日后,即刻出兵,限期三月,给朕彻底扫清伪唐境内所有残余抵抗,将河东、河北之地,完完整整、清清爽爽地,纳入大吴版图!”

“臣等领旨!”杜仲、周本、赵瑾再次躬身。

刘承珪亦是军中宿将,素以稳扎稳打、谋定后动着称,由他负责扫尾清剿,正可避免冒进贪功,确保新附之地的稳定。

“都退下吧。具体细则,兵部牵头,与议政院、军武卫尽快会商,拿出个详尽章程,呈报于朕。”徐天挥了挥手,脸上那丝被强行压下的疲惫,终于难以掩饰地浮现出来。

“臣等告退。”六位重臣再次躬身行礼,依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宣政殿。沉重的殿门被内侍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殿内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只剩下徐天,以及如同泥塑木雕般侍立一旁的李肆。

徐天长长地、近乎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浊气、杀戮带来的戾气、以及掌控庞大帝国所带来的无形重压,尽数排出体外。

他抬手,用指腹用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对李肆道:“今日政务,到此为止。所有奏疏、塘报,都先压一压。朕……有些乏了。下午的时辰,朕要歇息,谁也不见。”

李肆何等机灵通透之人,立刻尖细着嗓子,带着十足的恭谨应道:“大家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这身子骨可是天下的根本,是该好生将息将息。不知大家欲往何处散心?奴婢好即刻去安排妥当,绝不敢扰了大家的清静。”

徐天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被琉璃窗格分割开的、明媚却似乎并不温暖的春光,缓缓道:“就去御澜园吧。那里开阔,水色也好。传朕口谕,让徐婕妤和她妹妹花蕊夫人,先行一步,去园中等候。”

“喏。”李肆心领神会,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躬身倒退着出了殿门,亲自赶往内侍省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陛下难得有暇,又点名要这两位近日颇受眷顾的妃嫔相伴,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空荡荡的宣政殿内,如今只剩下徐天一人。

他独立于御案之前,负手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飘过的流云。李嗣源这个心腹大患的彻底覆灭,意味着自唐末以来,中原大地烽烟四起、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终于在他手中看到了终结的曙光。

放眼四海,再无可以与大吴王朝正面抗衡的势力。

然而,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后,露出的便是更为复杂艰巨的治理难题。

伪唐广袤的领土和复杂的人口需要消化吸收,北疆契丹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需要时刻警惕,南方或许还有些许零星的割据势力需要敉平,朝堂之上,新贵与旧臣、文武之间的平衡需要维系……千头万绪,皆系于他一人之身。

这一刻,他感到的不仅是如释重负,更有一种巨大的、如同深渊般席卷而来的疲惫与空虚。

那是长期处于权力巅峰、掌控无数人生死、肩负整个帝国兴衰命运所带来的、无人可以分担的重压。

他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暂时从那无休止的权谋计算、征伐决断与繁杂政务中挣脱出来,需要一点鲜活的人气与温柔,来填补内心的某种空洞。

而成熟解语、善察人心、风情万种又兼具才情的徐氏姐妹,无疑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她们经历过国破家亡,懂得进退,知晓分寸,更能理解他这份身处极峰的孤独。

玉簪阁与金钗阁,虽非毗邻,却也相距不远,几乎是同时接到了陛下身边得力小内侍传来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