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打断对话。是婚庆公司:“许先生,您要求的‘楚风婚仪’流程我们调整好了,但司仪说有几个环节需要确认——比如‘奠雁’用真大雁还是木雁?民政局提醒活体动物可能需要检疫证明……”
李沛然边接电话边对林湘云无奈地笑。穿越千年的大唐奇遇,最终要落实成一纸检疫证明。这种荒诞的错位感,让那些沉重的东西忽然轻盈起来。
电话挂断后,许湘云眨眨眼:“其实我有个想法。婚礼上不是要摆‘枣、栗、葱、芹菜’象征‘早立聪明’吗?我们可以加两样——莲藕和武昌鱼。”
“寓意?”
“藕断丝连,是情意不绝;武昌鱼嘛——”她故意拖长声音,“《吴都赋》里说‘武昌鱼,四海之所珍也’。咱们的缘分比四海还宽,从唐朝珍重到现在。”
李沛然怔了怔,忽然大笑。笑声惊起芦苇丛中夜宿的水鸟,扑棱棱飞向江心月影。这一刻,什么学术质疑、什么历史真相都暂时退场,只剩眼前人与眼前景,以及掌心相握时传来的、实实在在的温度。
回家已是深夜。李沛然打开电脑处理邮件,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一封来自国家天文台古代天象研究组的信件。
主题:关于《黄鹤楼遇李白》附录二“天宝年间异常天象记录”的请教
邮件正文写道:“……书中提及‘天宝三载夏五月乙未,夜有星孛于北斗杓,色赤,三日乃灭’。我们核对了《新唐书·天文志》《唐会要》及敦煌出土的《占云气书》残卷,均无此记载。但有趣的是,根据现代天体力学回推,公元744年6月确实发生过一次罕见的彗星过近地点事件,其轨道与描述相符。请问李先生的资料源是?”
李沛然僵在屏幕前。
那晚在大唐,他和李白确实并肩站在黄鹤楼顶,看过那颗赤色彗星扫过北斗。诗人醉后挥毫写下“彗星拂剑星河转,天地为之久低昂”,墨迹淋漓透纸。但这件事,他从未写进书稿——附录二收录的是公开史料,私人记忆全部做了模糊处理。
他颤抖着点开自己保存的文档。搜索“彗星”,零结果。搜索“北斗”,只有一句“李白望北斗而思长安”。搜索“天宝三载五月”——空白。
可邮件正文里,那段描述一字不差。
窗外忽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李沛然猛然转头,书架最高处,那个存放唐代遗物的檀木匣子边缘,正渗出极淡的青色微光,与林湘云颈间玉珏的呼吸频率完全同步。匣中传来极轻微的“咔”声,像某种机括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转动。
他想起回来前的最后一夜。黄鹤楼主将那块鱼形玉珏一分为二时说:“此物感天地气机。若他日双珏共鸣,或可见故人残影,或可知天命异变——慎之,慎之。”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许湘云抱着枕头站在门口,颈间红光隐现:“你也感觉到了?”
没等回答,电脑屏幕忽然自动跳转到某个天文观测网站。实时更新的星图中央,北斗七星的天权与玉衡之间,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红点正在缓慢移动。数据栏显示着一行小字:
未编号近地天体,亮度突变,轨迹异常。建议全球观测站关注。
李沛然与许湘云对视,在彼此眼中看见同样的惊涛骇浪。这不是简单的回忆泄露——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千年前的那个夏夜,向着此时此刻蔓延而来。
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出古籍研究所陈教授的电话,来电头像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李沛然深吸一口气,滑动接听。
“小李,抱歉这么晚打扰。”老教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你们走后,我们所的文献数据库出了件怪事——所有检索过《黄鹤楼遇李白》的电脑,刚刚同时弹出一条相同的弹窗。”
“什么内容?”
“只有八个字。”陈其庸顿了顿,一字一顿,“‘天星再临,故人当归’。”
江风骤急,拍打窗棂。远处传来夜航船的汽笛,悠长如叹息。李沛然握紧林湘云冰凉的手,目光投向窗外——那颗本应存在于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赤色彗星,此刻正倒映在长江之中,随波光碎成万千星火,缓缓流向黄鹤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