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洲雅集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江心的巨石,涟漪迅速在荆楚文坛扩散。李沛然即兴所作《鹦鹉洲吊古》一诗,尤其是后半阙巧妙化用黄鹤楼典故,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苍茫意境,被广为传颂,其诗名愈发响亮。而崔明远抄袭不成反被当众揭穿、狼狈而逃的事迹,也成了文人圈中的一则笑谈,短时间内,那些拙劣的模仿与恶意的挑衅果然消停了不少。
归家途中,许湘云眉眼间仍带着未尽的笑意:“今日真是痛快!那崔明远自取其辱,经此一役,看谁还敢轻易质疑你的诗才。”
李沛然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江风拂面的微凉,心境却不如表面那般轻松。他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那个在人群外围,沉默注视后又悄然离去的陌生书生身影。“虽是痛快,但湘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崔明远之流不过疥癣之疾,我总觉得,暗处或有更大的风波。”
许湘云闻言,神色也认真起来:“你是指……最后那个看了你一眼便离开的人?”
“嗯,”李沛然点头,“此人气度沉凝,眼神锐利,不似寻常文人,倒像是……有所图谋而来。”
两人回到城中宅院,尚未坐定,老管家便捧着一封素雅拜帖前来禀报:“公子,方才有一位客人来访,未通姓名,只留下此帖,言明请公子亲启。”
李沛然与许湘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他接过拜帖,入手是上好的剡溪玉版笺,触感细腻,封面并无署名,只以清峻的楷书写着“李沛然公子 亲启”字样。
李沛然拆开拜帖,抽出内页信笺。信的内容不长,措辞也算客气,先是称赞了李沛然近日诗作,尤其点出《鹦鹉洲吊古》中化用黄鹤楼典故的精妙,随后笔锋一转,言及“敝上素慕风雅,尤爱李公子诗文中之荆楚气韵”,特邀李公子三日后于城中“望江楼”一聚,“品茗论诗,共话楚风”,末尾落款处,却只有一个清晰的朱文印章——“江夏别驾 王”。
“江夏别驾……王?”许湘云凑近一看,秀眉微蹙,“别驾乃是州刺史佐官,位高权重。这位王别驾,竟也注意到了你的诗名?”
李沛然指尖轻轻敲击着信笺,沉吟道:“恐怕不止是注意到诗名那么简单。帖中特意点出黄鹤楼典故,又强调‘荆楚气韵’,邀约之地‘望江楼’亦是汉阳名楼,临江可望黄鹤。此番用意,耐人寻味。”他顿了顿,看向许湘云,“湘云,你可知这位王别驾风评如何?”
许湘云回忆片刻,摇了摇头:“我许家虽在荆楚有些产业,但与官场,尤其是这等州郡佐武大员,交集不深。只听闻这位王别驾并非科举正途出身,似乎与长安某位权贵沾亲,为人……颇懂‘经营’之道。”
“非科举出身,懂得‘经营’……”李沛然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如此看来,这‘品茗论诗’是假,‘招揽’或‘试探’恐怕才是真。”
他深知,在唐朝,尤其是开元年间,地方权贵招揽文士为其扬名造势乃是常事。若能得一二才子墨客鼓吹,于其官声、政绩乃至个人雅望都大有裨益。自己近日声名鹊起,又深得“荆楚风骨”与“李白遗韵”之妙,俨然成了本地文坛一股清流新风,引人注目在所难免。只是,这位王别驾选择在崔明远之事刚平息后便递来帖子,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沛然,你欲如何应对?”许湘云语带关切,“若去,恐卷入官场是非;若不去,只怕会开罪于他,日后难免刁难。”
李沛然目光落在窗外,远处天际云卷云舒。他想起与李白纵情山水、诗酒逍遥的日子,那份洒脱不羁与眼前这暗藏机锋的请帖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缓缓道:“鸿门宴亦需赴。不去,示弱于人,反惹其疑。况且,我也正想看看,这位王别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这日傍晚,华灯初上,李沛然一袭素净青衫,独自前往位于汉阳城内的望江楼。此楼虽不及黄鹤楼、岳阳楼名动天下,却也凭江而立,视野开阔,是城中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常聚之所。
在知客恭敬的引领下,李沛然登上顶层一间临江的雅阁。阁内陈设典雅,熏香袅袅,一面轩窗敞开,正对着夜色中灯火阑珊的江夏(武昌)方向,江风习习,隐约可见对岸山峦与黄鹤楼的轮廓。
雅阁内已有一人负手立于窗前,观其背影,年约四旬,身着常服,但料考究,身形微胖,透着几分养尊处优的气度。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面容白净,双目有神,未语先带三分笑:“这位便是近日名动江汉的李沛然李公子吧?果然风采不凡!鄙人王弘义,冒昧相邀,还望李公子勿怪唐突。”
此人正是江夏别驾王弘义。他态度热情,言语客气,仿佛真是惜才爱诗的雅士。
李沛然拱手还礼,不卑不亢:“王别驾谬赞,沛然愧不敢当。承蒙别驾相邀,得以登此望江胜境,幸甚。”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王弘义先是就李沛然近期的几首诗作侃侃而谈,赞其“得太白之豪迈,兼屈子之幽深,更难得是深植我荆楚沃土,字句皆有来历”,显是做足了功课。李沛然则谨慎应对,言辞谦逊,多谈诗词本身意境与荆楚风物之感发,于个人师承、经历则一语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