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江夏城“望江楼”酒肆的喧嚣却达到了顶点。李沛然被一群情绪激昂的文人围在中间,手臂被攥得生疼,他耳边轰鸣着同一个问题,震得他脑海一片空白:
“李兄,你方才所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下一句究竟是什么?!”
不过一个时辰前,此地还是另一番光景。李沛然与许湘云应茶楼张翁之邀,来这望江楼参加一场非正式的诗文小聚。几杯酒下肚,席间话题自然引向了那位名动天下的谪仙人。有人感叹李白诗才如天河倒泻,有人则质疑其纵酒狂放,非士人正道。
李沛然听着这些或仰慕或贬损的议论,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古人争论的,是他课本上、记忆里早已被奉为圭臬的存在。他多喝了几杯,眼见一个身着锦缎、语气最为刻薄的年轻文人正大肆批评李白《乌栖曲》格调不古,一股热血混着酒意直冲顶门。
他推开酒杯,朗声道:“阁下以常理度诗仙,无异于以蠡测海。李太白之诗,乃天授,非人力可揣度。其气象之雄浑,譬如……”他略一顿,脑海中闪过那首后世无人不知的篇章,下意识便吟了出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只此一句,满座皆静。
那磅礴的气势,那奇崛的想象,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黄河之水自天而降,这是何等瑰丽、何等霸道的景象!
先前批评李白的锦衫文人姓崔,此时瞠目结舌,指着李沛然“你……你……”了半天,却接不上下句。整个二楼雅座,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沛然身上。
李沛然暗道一声“糟”,酒醒了大半。他方才只是情绪激动,想为李白辩驳,顺口引了这后世名句,却忘了此诗《将进酒》在此刻是否已然问世?看众人反应,恐怕……是没有。
“李……李兄,”张翁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此句……石破天惊!可是李兄的新作?”
“不,这不是……”李沛然急忙否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试图解释,“此乃我……我偶然听闻的残句,不知全篇,不知作者……”
然而,无人相信。在这群浸淫诗书的文人听来,如此开篇,必是绝世佳构的开端,岂有只存残句之理?定是这李沛然深藏不露,偶露峥嵘后又想谦逊藏拙。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那一幕。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热情而又急切地追问下文。李沛然百口莫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若说出全诗,那便是窃诗,未来李白若再作出,他该如何自处?他若坚持不说,此刻便难以脱身,更可能被扣上“恃才傲物”的恶名。
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一直坐在角落、未曾发言的青衣文士缓缓起身。他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他走到圈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何必强人所难。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或许李兄真的只听得此句,心神为之所夺,故而记不得下文,亦是常情。如此逼迫,岂是待客之道?”
这青衣文士似乎颇有声望,他一番话,让激动的人群稍稍冷静下来。李沛然趁机向那人投去感激的一瞥,连忙拱手对众人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在下确实只听得此一句,震铄于心,方才情急脱口,绝非有意隐撼。此等神作,非我所能为,诸位莫要错爱了。”
他态度诚恳,加之有人解围,众人虽仍觉遗憾,却也慢慢散开,只是看向李沛然的目光,已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掺杂着探究与敬佩的复杂神色。
诗会草草散去。李沛然心有余悸,与许湘云向张翁告辞,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发现那解围的青衣文士正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