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的五一长假,京城的槐花都落了一地,街头巷尾还残留着节日的喧嚣余温。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假期的松弛里,中央纪委的办公大楼却迎来了一封沉甸甸的举报信, 足有一万多字,字字如刀,直指向安徽省人民政府时任副省长王怀忠。
信中罗列的罪状触目惊心:买官卖官,将阜阳的官场变成了权钱交易的菜市场;低价批划国有土地,把城市的黄金地段当作私人筹码;操纵城市基本建设项目,让民生工程沦为中饱私囊的工具;更有甚者,大肆收受、索要贿赂,其贪腐行径早已突破底线。这封举报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中纪委的办案日程里激起了千层浪。
事不宜迟,中纪委迅速会同安徽省人民检察院,组建起一支精干的调查组。调查组的成员们深知,这起案件牵涉省部级高官,且案发地阜阳是王怀忠经营多年的 “地盘”,调查工作注定荆棘丛生。他们悄悄进驻阜阳,如同潜入深水的猎手,开始了秘密侦查。
王怀忠在阜阳深耕多年,从市委书记一路升至副省长,手底下提拔的干部遍布各个部门,批划的土地开发项目更是星罗棋布。要查清他具体收了谁的买官钱,接受了哪个开发商的贿赂,无异于在茫茫人海里抓老鼠,线索繁杂,目标难寻。专案组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办案人员对着阜阳的地图和官员名册反复梳理,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位经济犯罪侦查专家的建议点醒了所有人:“贪污贿赂的核心是钱财,他收了那么多钱,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要找到钱财的去向,就能牵出整条利益链。” 这话如醍醐灌顶,专案组立刻调整方向,将调查重点锁定在 “资金流向” 上。举报信只是提供了线索,唯有实打实的证据,才能将王怀忠绳之以法。
很快,专案组从银行系统抽调了十余名查账专家,这些人都是金融领域的 “火眼金睛”,能从密密麻麻的账目里揪出蛛丝马迹。他们进驻阜阳的各家银行,从国有大行到地方信用社,展开了地毯式的排查,重点筛查个人大额存款账户。
数日的不眠不休后,一个名字突然跳入了查账专家的视野 —— 张爱云。
这个名字看似普通,背后却躺着八位数的存款,而她的身份是阜阳市阳光科技开发公司经理,号称 “阜阳首富”。一个民营公司的经理,手握如此巨额财富,本就值得怀疑,可当专家们深入调查这家公司时,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所谓的 “阳光科技开发公司”,不过是个挂在写字楼里的空壳,没有实际的业务往来,没有办公人员的日常考勤,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商业合同都找不出来。
“一个空壳公司的老板,哪来的八位数存款?” 这个疑问盘旋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头。与此同时,调查组走访的阜阳当地人士也纷纷透露,张爱云与王怀忠走得极近,坊间甚至有不少关于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的传言。更有匿名举报信直指,张爱云的巨额财产,实则是王怀忠为避人耳目,挂在她名下的赃款。
专案组立刻将张爱云列为重点调查对象,查账专家顺着她的资金流水溯源,终于发现这笔巨款的源头 ,一家工程公司。这家工程公司有六千多万元的闲置资金,而这些钱,竟是张爱云靠着 “高额返利” 的噱头骗来的。
张爱云的骗术并不高明,却精准抓住了人性的贪婪。她四处游说,声称只要将资金通过她的手存入指定银行,就能拿到远高于市场的利息。在 “高息” 的诱惑下,这家工程公司的负责人动了心,觉得 “反正都是存银行,能多拿钱何乐而不为”,便将六千多万元悉数交给了张爱云。而张爱云拿到钱后,并未按承诺存入指定银行,而是悄悄转入了自己的个人账户,截至调查组发现时,已有近一千万元的现款被她提现,去向不明。
证据链逐渐清晰,专案组果断对张爱云采取了强制措施,将她关押在安徽省肥东县看守所。面对审讯,张爱云起初还百般抵赖,试图掩盖资金的真实用途。但检察院的审讯专家们早已摸透了她的心理,通过政策攻心和证据展示,层层突破她的心理防线。最终,张爱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仅交代了诈骗工程公司资金的事实,还吐露了一个惊天秘密:她曾试图用 200 万元 “摆平” 中纪委的调查,而这笔钱,正是王怀忠指使她运作的。
这 200 万的汇款记录,成了撬开王怀忠案的关键缺口。司法机关根据张爱云的供述,连夜抓捕了知情人杨英宇。杨英宇被抓获后,自知难以隐瞒,很快就交代了实情:是王怀忠亲自安排他找一个叫李周的人取钱,再将钱转交给张爱云,用于 “疏通中纪委的关系”。
有了张爱云、杨英宇、李周三人的口供,专案组顺藤摸瓜,兵分几路赶赴东北三省和西南地区,先后将陈思宇、孙德文、刘惠民三人抓获。这三人,正是那场 “200 万摆平中纪委” 骗局的核心策划者。
其中,陈思宇被专案组视作关键人物。他被抓时,一口咬定自己是 “台商”,操着一口蹩脚的台湾腔,试图用身份掩盖罪行。可专案组的办案人员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他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完全没有台商的气质,反倒透着一股江湖气。
“既然你是台胞,那说几句闽南话听听吧。” 办案人员不动声色地问道。
陈思宇瞬间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不讲闽南话,只讲港台话。”
这话一出,办案人员心里更是了然。常年与台商打交道的人都知道,台湾地区的主流方言就是闽南语,而香港说的是粤语,根本没有 “港台话” 这种说法。办案人员没有戳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表演。
“你说你姓陈,是哪个‘陈’?” 办案人员又问。
“不是陈旧的陈,是耳东陈。” 陈思宇脱口而出,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故作的笃定。
办案人员强忍着笑意,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那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
陈思宇硬着头皮写下 “陈思宇” 三个字,用的却是简体字。这一细节再次暴露了他的谎言,台湾地区一直使用繁体字,一个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不可能用简体字书写自己的名字。
办案人员随即写下一个繁体的 “陈” 字,递到陈思宇面前:“这个字你认识吗?”
陈思宇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中国字这么多,我哪能全认识?我又不是活字典。”
“你姓陈,连自己姓氏的繁体字都不认识,算什么台商?” 办案人员说着,又拿出一份台湾报纸放在他面前,“你看看,台湾的报纸有简体字吗?”
铁证面前,陈思宇再也演不下去了,耷拉着脑袋交代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根本不是什么台商,也不是陈果夫的后代,真名叫侯万青,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农民,专靠欺骗贪官污吏为生。
随着侯万青、孙德文、刘惠民的落网,那场荒诞的 “200 万摆平中纪委” 骗局,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专案组面前。而这一切的开端,还要从张爱云为儿子找工作说起。
2000 年 11 月 28 日,北京的初冬已透着刺骨的寒意,街头的杨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张爱云专程从阜阳赶到北京,只为给从部队复员的儿子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儿子在北京待过几年,早已习惯了首都的繁华,实在不愿回到阜阳那个小城过平淡的日子,便缠着母亲想办法。张爱云心疼儿子,便满口答应下来,想着凭自己在阜阳的人脉,总能在北京给儿子谋个立身之地。
母子俩约在北京国际饭店碰头,儿子见到张爱云,一脸兴奋地说:“妈,真巧,我以前部队的一位首长也在这儿,听说我要找工作,说能帮上忙。”
张爱云闻言大喜,当即决定晚上请这位 “首长” 吃顿饭,好好答谢一番。当晚,母子俩在饭店的包间里等了足足四五十分钟,那位 “首长” 却迟迟未到。儿子有些着急,张爱云却拍了拍他的手:“你不懂,官越大,架子就越大,咱们再等等。”
终于,包间的门被推开,三个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岁,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一进门就抱拳拱手,操着一口浓重的台湾腔:“对不起啦,太忙了啦,到处有人请我赴宴,好不容易推掉了,特意来跟你们娘俩聊聊。”
落座后,男人故作高深地自我介绍:“记住了,我叫陈思宇,‘思宇’就是思考宇宙的意思,我每天都琢磨大问题,小事情从来不屑管的。我是陈果夫的后代,你们知道国民党四大家族吧?蒋宋孔陈,我家祖上就是那个‘陈’,我是台湾的大珠宝商,在大陆跟国家领导人、国家安全部都走得很近,别人都叫我‘陈大特务’呢。”
这番吹嘘听得张爱云母子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陈思宇又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人:“这位是孙德文教授,中央首长的秘书;这位是刘惠民先生,身份特殊,暂时不能透露。他们俩的背景,可都厉害得很。”
张爱云心里犯嘀咕,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当是遇上了大人物。就在这时,陈思宇突然话锋一转,盯着张爱云问道:“听你家公子说,你是安徽阜阳人?”
“是,我土生土长的阜阳人。” 张爱云连忙点头,态度恭谨。
陈思宇咧嘴一笑,突然说出一句阜阳的顺口溜:“只要反腐不放松,早晚揪出王坏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