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年 1 月 20 日,北国江城吉林市还沉在深冬的凛冽寒气里。清晨八点的阳光勉强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洒在覆着厚冰的松花江面上,反射出冷硬刺眼的光。丰满分局值班室的窗户上凝结着层层冰花,室内的老式挂钟刚走完第八圈,一阵尖锐急促的电话铃声就猛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像一把尖刀捅碎了短暂的安宁。
“喂,公安局吗?出大事了!松花江边有死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位老人慌乱颤抖的声音,背景里还能听到江风呼啸的呜咽声。报案人是家住附近的晨练大爷,每天这个点他都会沿着华山路附近的江堤散步,今天刚走到一片避风的芦苇丛旁,就被雪地里蜷缩的黑影吓破了胆。
那是一具早已失去温度的男尸,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暗红色的血迹冻成了黑褐色的冰痂,触目惊心。
接到报案的瞬间,值班室的空气骤然紧绷。刑侦队长老赵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警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嘶吼着下达指令:“技术科带齐设备,侦查组全员集合,五分钟后出发!” 冰冷的空气里,警灯的红光迅速在街道上铺开,载着刑侦人员的警车冲破晨雾,朝着松花江边疾驰而去。
案发现场被临时拉起了警戒带,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侦查员的脸上,生疼。技术人员跪在结冰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尸体周围的积雪,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专业与谨慎。法医老陈蹲在尸体旁,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尸体的伤口,嘴里不断报出关键信息:“死者为男性,年龄约 30 岁左右,背部、胸部有大量锐器伤,初步清点共 48 处,深浅不一,均为致命伤。” 他顿了顿,手指指向死者的左胸部,“这里有一处青紫色枪痕,边缘规整,应该是近距离射击造成的,静动脉已被利器割断,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 12 小时以上。”
48 处刀伤、枪痕、割断的静动脉,每一个线索都指向一场手段极其残忍的恶性凶杀案。老赵站在江堤上,目光扫过眼前十里长的江段,冬日的江堤凸凹不平,枯败的杂草从冰层的裂缝中钻出来,被寒风刮得瑟瑟作响。“全员散开,地毯式搜查!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 他下达命令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沙哑。数百名民警分成若干小组,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在荒草丛生的江堤上仔细搜寻着,金属探测器的嗡鸣声、树枝折断的脆响,交织在空旷的江岸边。他们的眉毛和胡茬很快结上了白霜,手指冻得红肿发紫,却没人敢有丝毫懈怠,希望能找到哪怕一枚弹壳、一片带血的衣物碎片。
与此同时,尸源排查工作也全面展开。民警们穿梭在丰满区的各个社区,张贴寻尸启事,挨家挨户走访居民委和治保会;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时段反复播放着死者的体貌特征,报纸上也刊登了详细的认尸信息。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寒冬的脚步在江面上越刻越深,无数条线索汇集而来,又被一一排除,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始终像被江雾笼罩的谜团,无从破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侦查员们每天都在整理线索、回访群众,值班室的灯光常常彻夜通明,但尸源的缺失,让案件陷入了停滞的僵局。
就在警方为无名男尸案焦头烂额之际,另一场噩耗悄然降临。2002 年 3 月 7 日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给朱雀山睡佛家龙园公墓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一名前往公墓祭扫的市民,在公墓西北方向约 30 米处的沟塘边,发现了几个被丢弃的黑色塑料袋。出于好奇,他走近查看,却在塑料袋的破口处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人体的碎块。惊恐之下,他跌跌撞撞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刑侦队再次紧急出动,当侦查员们赶到现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借着勘查灯的强光,他们看到沟塘里散落着多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正是女尸的部分碎块。“扩大搜查范围,务必找到所有尸块!” 老赵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短短一个多月,两起无名尸体案,这绝非巧合,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
侦查员们分成扇形队伍,在公墓周边的荒山上展开拉网式搜查。夜色深沉,山风呼啸,脚下的碎石和枯草不时让人打滑。直到深夜十一点多,一名侦查员在距离第一现场约 500 米的另一个沟塘里,发现了装着女尸躯干部位的塑料袋。法医初步鉴定,死者为女性,年龄约 33 岁,尸体被肢解的手法粗糙却狠辣,碎块上血迹极少,推测第一案发现场并非野外,而是室内。
然而,尸源排查工作再次遭遇瓶颈。警方以朱雀山抛尸现场为中心,对周边的居民区、出租屋、小旅馆进行了逐一排查,同时将寻尸启事发往吉林、辽宁、黑龙江、内蒙古等周边省份,借助新闻媒体和刚刚兴起的网络平台,向全国各地发布协查通报。日子一天天过去,线索依旧石沉大海,两起案件像两块巨石压在每一位侦查员的心头,沉甸甸的。
转机出现在 3 月 15 日下午 3 点 30 分。当时,一名侦查员在整理各地上报的失踪人口信息时,注意到了一条来自辽宁省清原县的线索:当地站南街的李老汉,其一双儿女在春节前前往吉林市做生意后,便离奇失踪,杳无音信。
这个消息让停滞的案件有了新的方向。侦查员立刻与辽宁清原县警方取得联系,详细核实失踪人员的信息。据李老汉报失记录显示,他的女儿名叫李岩,33 岁,儿子名叫李平,30 岁。1 月 17 日,姐弟俩带着家中仅有的 3 万元现金,前往吉林市准备和朋友合伙做松子生意,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李家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在吉林、辽宁两地四处寻找,张贴寻人启事,询问客运站、小旅馆,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夫妻俩整日以泪洗面,备受煎熬。
更关键的是,清原县警方提供的失踪人员特征中,特别提到李岩的门牙有一个 A 型的缺口。这个细节让侦查员们心头一震 。
朱雀山发现的女尸碎块,其门牙恰好有一处吻合的缺口!老赵当即决定,联系李老汉一家前来吉林市辨认尸体。
当李老汉夫妇和几位亲属赶到吉林市公安局时,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期盼与恐惧。在法医的引导下,他们辨认了女尸的衣物和特征,当看到那个标志性的门牙缺口时,李老汉的妻子眼前一黑,当场瘫倒在地。“是岩岩…… 是我的女儿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辨认室内回荡。随后,他们又辨认了松花江边发现的男尸,确认那正是他们的儿子李平。
突如其来的塌天大祸,让年过六旬的李老汉瞬间崩溃。他望着儿女的遗体照片,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身体一软就昏了过去。在场的民警无不动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是人世间最沉重的悲情。醒来后,李老汉捶胸顿足,悲愤地告诉民警:“一定是杨欢!是那个女人害了我的儿女!”
李老汉口中的杨欢,是儿子李平的女朋友,吉林省桦甸市夹壁沟人。提起这个女人,李老汉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贯。李平今年 30 岁,老大不小了,处对象本是件正常事,可李老汉夫妇早就看出了不对劲 。
儿子对杨欢一往情深,掏心掏肺,可杨欢对他却始终带着一种敷衍和算计,根本没把这段感情当真,分明是在耍戏他。
李老汉夫妇都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退休前一直在街道工作,一辈子勤勤恳恳,家境并不富裕。为了养育一双儿女,他们省吃俭用,吃了不少苦头。一年前,单位落实房改政策,给了他们 4 万元的动迁补偿款,这笔钱是老两口的养老钱,全家人谁都舍不得动一分。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杨欢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竟然从李平手里骗走了 1 万元现金,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追回这笔钱,去年夏天,李老汉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四处寻找杨欢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平的堂兄终于在抚顺市的一家大酒店里发现了杨欢的踪迹,这才知道她竟然是那里的坐台小姐。堂兄当即上前将她控制住,可杨欢不仅毫无惧色,还嚣张地威胁说要找抚顺的黑社会,灭了他们全家。堂兄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让赶来的李平看着她,自己则去联系家人。可谁也没料到,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李平,竟然趁堂兄不注意,偷偷把杨欢给放了。
“这个傻小子!真是吃 100 个豆都不嫌腥!” 李老汉想起这件事就气得心口疼,当时他就大病了一场。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今年年初,李平竟然又和杨欢联系上了,还说要和她合伙到吉林市做松子生意。全家人都坚决反对,反复劝说李平不要再次上当,可李平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条道走到黑,任凭谁劝都不听,执意要带着钱去吉林。
拗不过儿子的固执,李老汉只能妥协,但为了防止他再次被骗,特意让心思缜密的大女儿李岩陪同前往,叮嘱她务必看好弟弟和家里的积蓄。可无论他们怎么小心提防,终究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这一去,姐弟俩就踏上了不归路。
线索指向了杨欢,可寻找她的难度远超想象。坐台小姐的身份本就复杂,“杨欢” 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化名,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侦查员们没有放弃,他们坚信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杨欢真的在夹壁沟生活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刑侦人员立刻驱车前往桦甸市夹壁沟镇,展开地毯式排查。他们走访了当地的村委会、派出所,调取了户籍档案,挨家挨户询问村民,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共找到了几十名叫 “杨欢” 的女性。但经过逐一核实身份、比对体貌特征,这些人都被排除了嫌疑。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专案组决定拓宽排查思路,不再局限于 “杨欢” 这个名字,而是将桦甸市所有姓杨、年龄在 25 至 30 岁之间、有外出打工经历的女性全部梳理排队,逐一进行甄别。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晚时分,一条重要线索浮出水面:夹皮沟镇有个名叫杨慧杰的女人,今年 28 岁,1992 年因抢劫罪被沈阳市和平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 6 年,1997 年提前释放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她的家人也早已搬离了夹壁沟。
侦查员立刻与夹皮沟派出所取得联系,进一步核实信息。据派出所民警介绍,杨慧杰的父母目前暂住在桦甸市 604 勘探队的住宅区内。通过走访杨慧杰的旧邻居,侦查员了解到,这个杨慧杰生性放荡,交际复杂,曾经使用过杨莹、杨杰等多个化名,其体貌特征与李老汉描述的 “杨欢” 高度吻合。
3 月 18 日,专案组确认了杨慧杰父母的具体住址,侦查员当即赶赴桦甸市,在 604 勘探队住宅区附近布下埋伏,开始蹲坑守候。初春的桦甸依旧寒冷,侦查员们躲在隐蔽的角落,裹紧了厚重的棉衣,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单元楼。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白天到黑夜,再到黎明,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错过抓捕的最佳时机。
3 月 20 日凌晨 5 点,天刚蒙蒙亮,经过整整一夜的坚守,侦查员们终于发现了目标。一名穿着时髦的女子走进了单元楼,通过比对照片,确认正是他们要找的杨慧杰。进一步观察得知,杨慧杰正在父母家中打麻将。“行动!” 带队的侦查员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冲上楼,一脚踹开房门,将屋内的人控制住。就在此时,一名侦查员在杨慧杰的随身包里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打开一看,竟是一支子弹已经上膛的自制左轮手枪!在场的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行动稍有迟缓,很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杨慧杰被带回桦甸市刑警大队后,表现得异常镇定,面对侦查员的审讯,她拒不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言辞闪烁,百般狡辩。专案组明白,仅凭杨慧杰一人,很难完成两起凶杀案,尤其是肢解尸体和抛尸,必然需要同伙协助。他们决定调整侦查方向,从杨慧杰的社会关系入手,寻找她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