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民警们耳边响起。他们赶紧把谢华扶起来,让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说。
谢华抹了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10 月 16 号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谢华就起床了,拿着锄头准备去地里挖红薯。他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父亲谢培红从外面回来, 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脸涨得通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华子,过来!” 谢培红喊住他,声音含糊不清。
谢华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他从小就怕父亲,父亲一喝酒就打人,他和母亲、姐姐都没少挨揍。
“我昨天跟老张说好了,今天去帮他爹挖墓坑,” 谢培红打了个酒嗝,指着谢华手里的锄头,“我今天不舒服,你替我去。”
谢华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在当地,有个很忌讳的习俗 —— 没结婚的年轻人不能去挖墓坑,说是会 “断子绝孙”。谢华今年 24 岁,还没结婚,村里人都知道这个规矩。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爸,我还没结婚,不能去挖墓坑,不吉利……”
“你说啥?” 谢培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睛瞪得溜圆,“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我看你是活腻了,怎么不死去呢!”
难听的话像冰雹一样砸在谢华头上。他低着头,不敢反驳, 以前他只要一反驳,父亲就会动手打他。可这次,他实在不想去挖墓坑,只能小声说:“爸,真的不行,村里的人都会说闲话的……”
“说闲话?我看你是找打!” 谢培红彻底火了,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谢华一个耳光。“啪” 的一声,谢华的脸上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谢培红还不解气,又抬脚踹了谢华一脚,把他踹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干点活你还不愿意?你个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他一边骂,一边扑上来,对着谢华拳打脚踢。
谢华被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可谢培红还是没停手,嘴里的骂声越来越难听,甚至开始诅咒他:“你怎么不去死啊?死了我就省心了!我当初就不该生你这个小兔崽子!”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谢华的心上。他想起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打骂;想起姐姐因为受不了父亲,14 岁就离家出走,再也不敢回来;想起母亲每天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却只能默默忍受…… 一股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委屈,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好这时,他的手碰到了掉在地上的锄头。
那是他准备去挖红薯的锄头,木柄很粗,锄头刃闪着寒光。
“你还敢瞪我?” 谢培红看到他的眼神,更生气了,又要扑上来打他。
就在这时,谢华突然站起来,抓起锄头,朝着谢培红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嘭” 的一声闷响,谢培红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后脑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谢华手里的锄头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谢培红的鼻子底下,没有呼吸了。
“我…… 我把爸打死了……” 谢华的心里只剩下恐惧,他往后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母亲周桂花从外面回来了。周桂花一进院子,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谢培红,还有坐在地上哭的谢华,吓得尖叫起来:“这…… 这是怎么了?培红他…… 他怎么了?”
谢华抬起头,哭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母亲。周桂花听完,一下子就懵了,她冲到谢培红身边,确认他已经死了之后,抱着谢华,母子俩哭作一团。
“妈,怎么办啊?我杀人了,我要坐牢了……” 谢华哭着说。
周桂花抹了把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不行,你不能坐牢!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事…… 这事妈来扛!就说…… 就说是妈推死他的!”
她知道,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儿子坐牢了,她的日子就彻底完了。她和谢华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尸体藏起来,然后对外说谢培红出去打工了。
当天下午,母子俩一起把谢培红的尸体从院子里拖到厨房,用一床旧棉被裹了起来。等到天黑之后,他们拿着铁锹,趁着夜色,把尸体往后山抬。那段山坡很陡,又没有路,母子俩走得很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把尸体掉在地上。一路上,周桂花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是 “不能让儿子坐牢”。
他们在半山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把尸体埋了进去,又在上面盖了些泥土和杂草,尽量让人看不出来。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了。母子俩回到家,坐在黑暗的堂屋里,谁也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桂花每天都活在恐惧中。她怕村民们发现异常,怕民警找上门来。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民警的走访,村民们的议论,最终还是让她瞒不下去了。她本来想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却没想到,民警很快就发现了破绽,而儿子谢华,因为受不了心理压力,躲到了后山。
联名信与空酒瓶:
谢华的坦白,让这起命案的真相浮出水面。按照常理,案件到这里就可以结案了, 谢华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周桂花因帮助毁灭证据,两人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当谢华和周桂花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的消息传到长龙村后,村民们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没有指责这对母子,反而纷纷为他们求情。
“谢培红死了是活该!他在家打老婆、打孩子,在村里欺负人,早就该遭报应了!”“谢华也是被逼急了才动手的,换做谁,天天被那么打,也会受不了的!”“周桂花多好的一个人啊,天天被谢培红打得半死,还得忍着,她也是可怜人!”
村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在村支书的牵头下,几十位村民自发写了一封联名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印,送到了衡南县人民法院。信里详细描述了谢培红长期在家暴打妻儿、在村里寻衅滋事的行为,恳求法院能从轻判决周桂花和谢华。
“我们都是看着谢华长大的,这孩子老实巴交的,平时连鸡都不敢杀,要不是被他爹逼到绝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村支书在送联名信的时候,对法官说,“谢培红在村里的名声太差了,大伙都被他欺负过,可没人敢管。周桂花母子俩这些年受的苦,比谁都多。”
村民们的联名信,引起了法院的高度重视。为了核实情况,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联合市妇联、司法所的工作人员,一起到长龙村进行实地走访。
他们先去了谢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堂屋的地面还是泥土的,墙角堆着一些干柴;厨房里,那口缺了口的铁锅还放在灶台上,旁边的地面上,还能隐约看到暗红色的血迹,那是谢培红留下的。最让人揪心的是,房子的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只用塑料布钉着,风一吹,塑料布就 “哗啦哗啦” 地响。
“为啥不装玻璃啊?” 妇联的工作人员问道。
旁边的邻居叹了口气:“哪有钱装啊?谢培红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买酒喝了,有时候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全靠周桂花和谢华种点粮食,还有村民们接济。以前周桂花想装玻璃,谢培红说‘装那玩意儿干啥,浪费钱’,还把她攒的一点钱抢去买酒了。”
工作人员又走访了村里的其他村民。几乎每个村民,都能说出几件谢培红家暴的事。
“有一回我路过谢家,听到里面传来打骂声,还有周桂花的哭声。我趴在门缝里看,谢培红正拿着一根棍子打周桂花,周桂花抱着头蹲在地上,谢华想拦,也被他打了一巴掌。”“还有一次,谢培红喝醉了,闯到我家要酒喝。我没给他,他就把我家的桌子掀了,还砸了我家的碗。最后还是我给了他两瓶白酒,他才走的。”“谢华小时候,有一次因为没考好,被谢培红抱着扔到院子里的泥坑里,差点淹死。还是周桂花拼死把他救上来的。”
村民们的话,让走访的工作人员心里沉甸甸的。为了进一步核实情况,他们还找到了谢培红的姐姐们。没想到,就连谢培红的亲姐姐,也对他充满了不满。
“我弟弟那个人,从小就被我爸妈惯坏了,长大了更是无法无天。” 谢培红的大姐抹着眼泪说,“他不光打老婆孩子,连我爸妈都打。我妈手里有点积蓄,被他知道了,硬是抢了过去买酒喝。我妈不给他,他就把我妈推倒在地上,还踹了好几脚。我爸想拦,也被他打了一顿。”
“我们姐妹几个也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还说‘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二姐接着说,“虽然他是我弟弟,他死了我也难过,可我真的不怪周桂花和谢华。他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换成谁,也受不了那样的日子。”
走访快结束的时候,周桂花提出要带工作人员去一个地方。她带着大家走到后山的一处山坝,那里堆着一大堆空酒瓶,有白酒瓶,有啤酒瓶,五颜六色的,堆得像个小山坡。
“这些都是培红喝的酒。” 周桂花指着那些酒瓶,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我数过,这里有 127 个瓶子,只是他喝的一小部分。以前他喝完酒,就把瓶子扔在这里。每一个瓶子背后,都是我和孩子挨骂、挨打的日子。”
她拿起一个破旧的白酒瓶,手指轻轻抚摸着瓶身:“这个瓶子,是去年冬天他喝的。那天他喝醉了,说我做的饭不好吃,就用这个瓶子砸我的头,把我头砸破了,流了好多血。谢华想拦他,他就把谢华的胳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到这里,周桂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以前总想着,为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可他越来越过分,打我们就像家常便饭。我有时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可看着孩子,我又舍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牛仔裤、运动鞋的年轻女人匆匆忙忙地赶来,她是周桂花的女儿谢玲。听到母亲和弟弟出事的消息,她特地从广东赶了回来。
“我爸就是个魔鬼!” 谢玲一见到工作人员,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从小就活在他的阴影里,天天做噩梦。他喝醉了就打我们,有时候半夜把我们从床上喊起来,让我们给他端水、端饭,稍微慢一点,就会挨打。”
“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深夜,他喝酒回来,把我和弟弟从床上拽起来,让我们给他端饭。我弟弟年纪小,动作慢了点,他就一巴掌把弟弟打倒在地上,还踢了弟弟好几脚。我吓得赶紧去端饭,手都在抖。”
“10 岁那年,他打得更凶了。我妈怕我们被他打死,就经常带着我和弟弟躲到村外的茅草堆里。那茅草堆里有虫子,冬天冷得要死,可我们宁愿待在那里,也不敢回家。有时候他喝醉了,还会找到茅草堆,把我们拖出来打。”
谢玲擦了擦眼泪,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 14 岁那年,再也受不了了。我跟我妈要了点钱,又从亲戚那里凑了 74 块钱,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偷偷跑了出去。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山沟里积满了水,我差点被淹死。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只想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
“这些年我在广东打工,很少回家。不是我不想妈和弟弟,是我怕回去再见到我爸,我怕他再打我。我每天都给妈打电话,问她和弟弟好不好。可我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谢玲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家庭长期遭受家暴的真相,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家暴困局:
谢华和周桂花的案子,最终在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法院考虑到谢培红长期实施家暴,存在重大过错,且谢华是在被殴打、辱骂的情况下激情犯罪,周桂花是出于保护儿子的目的帮助毁灭证据,最终作出判决:谢华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周桂花犯帮助毁灭证据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判决下来那天,周桂花哭了。她知道,儿子要在监狱里待八年,可她也明白,这已经是法院能给出的最轻判决了。她对着法官深深鞠了一躬,嘴里不停地说着 “谢谢”。
这个案子虽然结案了,却留下了一个值得所有人深思的问题:面对家暴,受害者该怎么办?
有人说,应该果断离婚,离开施暴者。可对于周桂花来说,离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也没有经济来源,离开了谢培红,她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而且在农村,离婚会被人说闲话,她怕孩子会因为 “单亲家庭” 的身份被人歧视。更重要的是,她见过太多离婚后依然被施暴者纠缠、甚至被杀害的例子。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也有人说,应该及时报警,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可周桂花也报过警。有一次谢培红把她打得浑身是伤,她偷偷报了警。民警来了之后,批评了谢培红几句,还让他写了保证书。可民警一走,谢培红就变本加厉地打她,说她 “敢报警,看我不打死你”。从那以后,周桂花再也不敢报警了, 她怕报警会招来更严重的暴力。
其实,像周桂花这样的家暴受害者,还有很多。他们被困在 “隐忍” 和 “反抗” 的夹缝中,一方面害怕施暴者的报复,一方面又看不到逃离的希望。他们中的有些人,像周桂花母子一样,在长期的压迫下选择了极端反抗,最终酿成悲剧;还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施暴者的阴影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家暴不是 “家务事”,而是一种违法行为。可要彻底解决家暴问题,需要的不仅仅是法律的制裁,更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社区应该建立家暴预警机制,及时发现并干预家暴行为;妇联应该为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导,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学校应该加强对学生的安全教育,让他们从小就知道家暴是不对的,遇到家暴要及时求助……
只有当整个社会都行动起来,为家暴受害者撑起一片保护伞,才能让更多像周桂花母子这样的人,摆脱家暴的噩梦,不再走上 “以暴制暴” 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