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太慌了,他跑的时候,把枪掉在了三楼阳台的窗口附近,还掉了一条灰色的线裤、一个护膝和一根撬棍。
“抓小偷!有枪!”夏根法忍着疼,爬起来喊。其他保安跑过来时,黑影已经没影了。
后来查监控,他是从阳台的排水管滑下去的,动作很快,跟1995年绿洲案的凶手一模一样。
诸暨市公安局的民警赶到时,夏根法已经被送到医院了。侦查员在阳台窗口找到了那把枪——黑色的,上面还沾着点血。“这枪……”老刑警老张拿起来一看,突然眼睛亮了,“你们看,枪管里还有消声器的残片,跟1998年绍兴案的消声器一样!”
更关键的是,枪里有四发子弹,编号都是5222——跟绿洲案、绍兴案的子弹编号一模一样!
“就是他!122案的凶手!”王建军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这次他掉了枪,还掉了线裤和护膝,肯定能找到线索!”
警方马上对现场遗留物进行勘察:枪是自制的,跟绿洲案的自制枪结构一样;撬棍还是同款四节撬棍;护膝是军用的,上面有磨损痕迹,说明用了很久;最关键的是那条线裤——灰色的,纯棉的,上面沾着点皮屑(后来查是凶手的表皮细胞)。
“这条线裤不是成人穿的。”侦查员小李拿着线裤,去市场上问了十几家卖童装的老板,“老板们都说,这是4-6岁小孩穿的,而且款式是女孩穿的。”
“凶手有个女儿,4-6岁,1998-2000年出生的。”王建军马上推断,“1998年绍兴案的时候,他可能刚结婚;2004年现在,女儿4-6岁,符合时间线。”
再结合之前的线索: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偏瘦,1971年左右出生(按农村结婚年龄算,27岁左右有孩子,1998年结婚,1971年出生正好),懂机械,烟民,可能是诸暨人(这次作案在诸暨,还选在大年初一,老百姓都在家过年,防范松)。
“排查范围缩小到诸暨!”王建军下了命令,“抽调300名警力,2000多名干部群众,挨家挨户查!”
那阵子,诸暨的每条街、每个小区都能看见民警的身影。他们拿着凶手的模拟画像(根据身高、年龄画的),挨家敲门:“您见过这个人吗?”“您家有1971年左右出生的男性吗?”“您家孩子有没有穿过这种灰色线裤?”
侦查员们把诸暨城区分成了200多个网格,每个网格由民警、居委会人员、协警组成小组,一栋楼一栋楼地查。老张家住暨阳街道,回忆说:“那时候民警天天来,连楼道里的垃圾桶都翻了,就怕漏了线索。”
可查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凶手可能用了假身份,或者藏在农村。”王建军皱着眉,“他太了解诸暨了,知道怎么躲我们。”
那条线裤上的皮屑,当时因为DNA技术还不够先进,没能提取到完整的DNA,只能暂时存放在物证室。“等技术成熟了,这肯定是关键证据。”法医小陈说,他把皮屑样本放在冰箱里,贴了个标签:“122案,待查。”
时间又过了三年,到了2007年。这三年里,浙江警方的DNA技术有了很大进步,能提取到更微量的DNA了;监控也普及了,大部分街道和商场都装了摄像头。可“122案”的凶手,还是没露面。
直到11月6号,诸暨嘉瑞珠宝行的未遂劫案发生了。
这次现场,警方有了意外收获:嫌疑人跑的时候,把一个饮料瓶落在了变电箱旁。瓶子是塑料的,上面还留着半个指纹,瓶身上印着“中国移动活动赠品”。
更关键的是,瓶子里还有点残留的饮料,上面沾着嫌疑人的唾液。
“马上送物证室,提取DNA!”王建军激动得站起来,“还有,查监控!附近所有的监控都调过来!”
法医小陈连夜加班,从饮料瓶上提取到了混合DNA——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的。“男性DNA不完整,只能提取到Y染色体(男性遗传染色体);女性DNA完整。”小陈说,“我们把男性Y染色体和2004年线裤上的Y染色体对比,发现是一致的!女性DNA和线裤上的DNA有亲子关系!”
“这说明什么?”王建军问。
“说明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做的!女性是他的女儿!”小陈说,“2004年他女儿4-6岁,2007年就是7-9岁,符合DNA亲子关系!”
警方马上查那个饮料瓶:是中国移动2007年夏天在诸暨搞活动时送的,一共送了10万瓶,覆盖了整个诸暨市区和周边乡镇。“凶手可能是参加活动领的,也可能是买东西送的,没法直接查。”侦查员小张说,“但至少能确定,他在诸暨,而且经常出门。”
更让人兴奋的是监控。警方调取了嘉瑞珠宝行附近20多个点位的监控,整整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个小巷子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可疑男子:身高一米七左右,中等偏瘦,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拿着一把断线钳(跟现场遗留的断线钳款式一样)。
“你们看,他走路的时候老回头,很警觉。”侦查员小李指着屏幕,“而且他进巷子的时候,特意绕开了摄像头,显然知道有监控。”
警方顺着监控追踪,发现这个男子从巷子出来后,就上了一辆无牌摩托车,往暨阳街道方向开去。可开到一个没有监控的路口后,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是不是他?”王建军盯着屏幕,“做个模拟实验,看看断线钳是不是同款。”
侦查员们买了跟现场遗留的断线钳一模一样的工具,让民警拿着,在同一个监控点位走了几遍,再对比视频。
发现视频里男子手里的断线钳,比现场遗留的小一点,不是同款。
“白高兴一场。”小张叹了口气,“这凶手太狡猾了,连工具都换着用。”
虽然这次没抓住人,但警方更有信心了:他们有了凶手的Y染色体,有了他女儿的DNA,知道他在诸暨,知道他的身高、年龄、体态。
“只要技术再进步一点,只要他再露一次面,我们一定能抓住他。”王建军说。
接下来的九年,浙江警方没放弃。物证室里,“122案”的卷宗从1本变成了400多本,里面记录着每一次排查、每一条线索、每一个可疑人员;DNA样本被反复检测,技术从提取17个基因座位,升级到能提取36个基因座位(更精准);监控从模糊的模拟信号,变成了高清数字信号。
2016年,浙江省公安厅再次牵头,成立了“122案”专案指挥部,组建了五个专项小组:生物检材排查组、视频追踪组、指纹对比组、重点人群排查组、大数据分析组。“这次我们要用科技手段,跟凶手耗到底。”指挥部总指挥说。
生物检材排查组首先有了突破。他们用最新的DNA技术,对2007年饮料瓶上的男性Y染色体进行了深度检测,发现这个Y染色体属于绍兴徐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徐氏家族在诸暨、绍兴、宁海都有分布,我们要挨个排查。”组长老李说。
侦查员们跑到绍兴,查徐氏家族的族谱,发现这个分支有619个家系(家系指能追溯到同一个祖先的家族),涉及3万多人。“我们把每个家系的男性都登记在册,提取他们的Y染色体,跟凶手的对比。”老李说,“这个工作很枯燥,每天要跑十几个村子,跟老百姓解释为什么要抽血,有时候还会被误会,但没人抱怨。”
视频追踪组也没闲着。他们把2007年到2016年,诸暨所有跟“徐氏家族”有关的监控都调了出来,整整10万小时的视频,一帧一帧地看。“我们在2015年的一个监控里,发现了一个穿黄衣服的男子,跟凶手的特征很像。”组长小王说,“他三次进入嘉瑞珠宝行附近的巷子,第一次逗留两分钟,第二次逗留十分钟,走路的时候老回头,还在路边抽过烟——跟1998年绍兴案推断的‘烟民’特征吻合。”
更关键的是,这个黄衣男子穿的是高帮皮鞋——适合高压电作业的环境,跟2007年嘉瑞案的“高压电偷袭”手法吻合。“我们请画像专家,用3D技术还原了他的面部特征,还做了蜡像,跟之前的模拟画像对比,几乎一致。”小王说。
指纹对比组的进展最让人期待。他们把1998年绍兴案引爆器上的变形指纹,用最新的图像修复技术进行了清晰化处理,提取到了12个清晰的特征点。“我们把这个指纹录入全国指纹库,每天都对比。”组长老张说,“有时候做梦都梦见指纹比对成功了。”
2017年3月27号,北京传来了好消息——公安部的10位指纹专家,经过两天两夜的比对,发现诸暨徐氏家族里,一个叫徐某的男子,指纹跟绍兴案的变形指纹,12个特征点完全吻合!
“徐某,1972年出生,浙江宁海人,现在住在诸暨市暨阳街道,有一个女儿,1999年出生(跟之前推断的‘4-6岁女儿’时间线吻合),曾经在诸暨的一家机械加工厂上班(懂机械),喜欢赌博(跟后来审讯时交代的‘赌博输光家产’吻合)。”老张拿着徐某的档案,手都在抖,“就是他!122案的凶手!”
警方马上对徐某进行布控。2017年3月29号下午2点21分,在诸暨市暨阳街道的一家棋牌室内,徐某正在打麻将,侦查员们悄悄围上去,亮出证件:“徐某,跟我们走一趟。”
徐某当时愣了一下,手里的麻将牌掉在桌上,没反抗,只是说了一句:“终于来了。”
警方马上对徐某进行DNA采集,三个小时后,结果出来了:徐某的DNA,跟2004年线裤上的DNA、2007年饮料瓶上的DNA,完全吻合!
“破案了!22年了,终于破案了!”专案指挥部里,民警们互相拥抱,有的甚至哭了——叶庆龙已经退休了,接到电话时,他正在家里看案卷,听完之后,老泪纵横:“终于能给死者一个交代了。”
徐某到案后,一开始一言不发。审讯室里,他低着头,不管民警问什么,都不吭声。“他心里有防备,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想扛到底。”审讯组长老郑说。
民警们没急着逼他,而是先去查了他的人生轨迹。徐某的老家在台州农村,家里有9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七。父亲是水泥厂的临时工,工资很低,家里没田没地,日子过得很苦。“我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是哥哥们穿剩下的。”徐某后来交代。
19岁那年,徐某辍学去水泥厂打零工,想转正,可因为没背景,一直没成功。“我那时候就觉得,老实干活没用,赚不到钱。”1993年,21岁的徐某第一次作案。
抢了台州医院住院部的收费处,得手几万块。“我本来想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去卫校读书,可读了半年就不想读了,觉得太累,不如抢钱来得快。”
1994年,徐某又在临海城南信用社杀了一名女值班员,抢了几千块;同年11月,在长兴龙达股份有限公司商场杀了一名值班员,抢了97万的黄金珠宝。“我杀了人之后,心里也怕,就去了越南避风头,在那边买了两把枪,想着回来再抢。”
1995年,徐某回到浙江,策划了宁波绿洲珠宝行案,杀了两名保安,抢了160多万。“那时候我有了钱,买了栋四层小楼,还买了大哥大、BB机,觉得很威风。”可没过多久,他就迷上了赌博,“我杀了人,心里压力大,只能靠赌博缓解,不到一年,就把160多万输光了。”
1998年,徐某结婚,可因为没了钱,连酒席都是靠收份子钱办的。“我老婆不知道我杀人抢劫,以为我是做生意亏了。”为了钱,徐某又策划了绍兴供销大厦案,没抢到东西,还差点被抓;2004年,他又在诸暨100商店作案,杀了人(夏根法被打伤,没致死),掉了枪;2007年,他想用电偷袭嘉瑞珠宝行,没成功,掉了饮料瓶。
“这么多年,我天天都在怕,不敢喝酒,怕酒后吐真言;不敢跟人深交,怕被认出来;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被我杀的人。”徐某在审讯室里哭着说,“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被抓,这一天来了,我反而踏实了。”
2017年11月21号,浙江省绍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对“122宁绍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进行公开宣判。法庭上,被害人家属来了很多,有的手里拿着亲人的照片,哭着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法官宣判:被告人徐某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剥夺政治权利终身。